曾冰鸿里面穿着白色交领小袖襦裙,外罩柳绿丝绸半臂衣,纤腰上系着玉色绡带。轻轻向李彦走来,素手犹自捂着嘴笑,皓腕上红丝线系着一对小金铃,走动时,清脆悦耳。
“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李彦这才想起陈天海召见自己或许跟她有关,有些事还是问清楚点好,于是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曾冰鸿的房间与其他人的正室都隔得很远,侧对着花园,左右厢房都空空的,院子里几棵梅树,树枝上的花骨朵儿正含苞待放。推门进去,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原来南壁是个大圆窗子,卷帘拉起了一半,帘外竿竿翠竹,郁郁葱葱。窗边摆一盆兰花,矮几上放着瑶琴。中间并了两张方桌,一方端砚,几沓宣纸,长短的毛笔几个笔筒里插了无数。
经过一路的思考,李彦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推断:“原本曾冰鸿在我这吃了亏,开始想借曾向荣的手扳回来,结果我没接招,于是有了这次借陈天海的手来敲打我。曾冰鸿刚才看到了我那狼狈的样子,相信气也消了。”原本打算问曾冰鸿的问题也不准备再问了,谁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李彦为了谨慎起见,不想再说什么了。
曾冰鸿让李彦在书桌旁坐了,径自掀帘进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捧着一盏青瓷灯,拿着一件长衫。
“可能小了些。”
李彦对于穿衣吃饭,只能说是没心没肺,当着曾冰鸿的面就把衣服脱了换上,倒是正好。
曾冰鸿又忙着捧来一杯茶放在李彦手边。
“你怎么没个丫鬟?”
曾冰鸿笑笑,并没答话:“外公找你,都说了什么?”
李彦淡淡道:“只是问我几岁了,读什么书之类的。”说完转过头去,不愿再提。
曾冰鸿笑道:“别人是到处找门路,恨不能巴结上陈家,你倒好,陈家请你来还不情不愿的。”
李彦冷笑道:“别人巴结陈家,是贪图他的富贵与荣耀,但我看到的是陈家在江州不可一世的权力。两个平头百姓打起架来,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当时疼一下,过个三五天也就没事了。但若是皇上发起怒来,一句满门抄斩,那就是绝子绝孙的事情。陈家虽然比不得皇上的权威,但是在江州,只怕陈家的话比皇上还管用些。所谓民不与官斗,怕的就是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并不想与这种权力靠得太近。”
继而叹了口气。
“我爹常说,医者父母心。凡是病者,无论是乞丐也好是囚犯也好,我爹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医治。我听过太多病人的哭号,我自己又从小卧病十几年,比其他人更知道生命的可贵。富贵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现在的生活,父慈母爱,我很满足,也不想再多求什么。”
曾冰鸿听了李彦的话,愣愣地看着帘外的残月,眼里噙着泪水,好像随时都会哭出声来。让李彦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清凉的月光照在曾冰鸿粉嫩的脸上,两滴晶莹滑落下来,滚在如雪腮边。李彦静静的看着,不敢打扰。曾冰鸿抿了抿小嘴,低声呜咽:“父慈母爱,我也不想在这里,可是我又能去哪呢?”说着终于哭出了声来。静静的房间内,只有曾冰鸿的哭声在流淌回荡,看着她那柔弱的双肩无力的抽动,李彦有种莫名的凄凉。
“我不知道我能帮到你什么,如果你说出来会好受一些,我可以当一个听众。如果你想打人,我也可以给你喊几个丫鬟过来。”
曾冰鸿听言,看了李彦一眼,微微扬了一下嘴角,又望着窗外,绵声细语如流水般缓缓地淌着:
“我爹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贪婪是商人的宿命,我爹也不例外。两岁那年,爹在中州做生意,娘临盆在即,每日家书不断,行行无别话,只道早还乡。可是爹执意不肯回,说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爹回来的时候,娘已经难产死了。当时爹趴在娘的身边,哭着说,刚赚到的又要花出去了。”
说到此处,又禁不住流泪。
“外公可怜我是个女孩子,就一直带在身边。小时候还不懂,被人欺负,外公总是会为我出头。长大了才明白,就算外公再疼我,在陈家,我终究不过是个外人。侯门深院,钟鸣鼎食,外公一个人又怎能护得我周全?人情冷暖,最后还是要自己学会冷眼看人。别人冷言冷语,我就骂过去。现在倒好,他们不来理我,我也不去央求他们。”
说完娇叹一声,似乎觉得无奈。
“所以,我情愿常常扮个小子到外面去。你知道吗?其实那个富贵赌坊的老板最后认出了我,还是请了人来打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个赌坊的就是陈听雨的,他带我弟弟过去,就是想骗我弟弟的钱。我弟弟总是如此,可是说了他当面点头背后又和他们混在一起。就连陈听雨背后都如此,可见他们越来越没把我放在眼里了。外公现在又有许多事情要烦,我也不再忍心去打扰他老人家。”
李彦看着曾冰鸿丝丝绝望的眼神,再也忍不住,握着她凝脂般的柔荑,冰凉如雪,感叹道:“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曾冰鸿听了羞不可抑,粉腮嫣红,就要抽回手,却被李彦握住,挣扎不动。
又听李彦说道:“别急,你听我说完。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万事都可以平心对待。我现在若是对你好言安慰,也不过是一时之安,终究不解长久之患。我现在想说的是我对此事的看法和我认为可行的办法。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现在忧的不过人情冷暖,求的只是父女天伦。可是你真的有去了解你的父亲吗?作为一个商人,财富就是他的事业。就像你的外公热衷于权力与名誉一样。你外公就没有抛下妻儿去打仗去应酬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外公现在忙的连你都照看不了吗。”
“我可没说”曾冰鸿嘀咕一句。
“也许你爹也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结果。至于你爹说刚赚到的又要花出去了,这又何尝不是他一个商人表达自己情感的一种方式呢?你再想想平时你父母感情怎么样,你娘临终之时可有半句怨言?你证我证,心证意证,不彼此坦诚,又怎能去相互了解呢?你现在是把自己关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自叹自恋孤芳自赏,结果你的世界就只会在这方寸之间。”
曾冰鸿“啐”了他一口,抽回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怨道:“你们男人就会替男人说话。”
这次李彦没有拽紧,其实李彦根本就没想过要占曾冰鸿的便宜。一个人心里脆弱的时候,自然会去寻找一个依靠。李彦想曾冰鸿听进自己说的话,首先便要让她感觉到最直接的关怀,然后她才会认为李彦说的话是为她好。
李彦说了许多话,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点淡淡的咸味,一股桂花香,自语道:“什么茶,味道怪怪的。”
曾冰鸿“啊”的一声,继而掩嘴失笑。
“你又搞什么鬼?给我老实交代。”
曾冰鸿吐了吐舌尖:“说就说嘛,那是我我用来漱口的。”本来曾冰鸿确实有意教训李彦,但经李彦一番开导,早把以前的事情丢开了。
李彦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气的李彦直想掐她的脖子,看见茶杯,抄在手上,想了想又慢慢放下,呻吟一声,哀叹道:“我欠你的啊?”
曾冰鸿笑道:“好了好了,奴婢给老爷捶背了,你就别生气了。”说着真的举起粉拳在李彦身上敲敲打打。
刚挨着身,李彦骨头就酥了,哪里还有半点气在。突然想到什么,问:“陈听雨要那么多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