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满持给秦赐送上醒酒汤,秦赐抿了一口,声音发涩,&ldo;她背后尚有梁太后。&rdo;
萧霆笑道:&ldo;但梁太后已老啦。&rdo;
秦赐不言,萧霆复上前两步,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将案旁灯火轻轻挑了挑,&ldo;天下汹汹,成败未可知‐‐而太子妃,正是这成败之间,平衡各方而不至于生乱,最重要的一枚棋子。&rdo;
秦赐震了一震。像是那一夜里秦束的眼神又扫到了他的身上,令他几近窒息‐‐
小娘子,她早已明白了吧?
她早已明白她是重要的,棋子的重要。
&ldo;你该多出外面去看一看。&rdo;萧霆悠悠地道,&ldo;北边的铁勒,东北的乌丸,西北的柔然,无不是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可怜我们的皇室门阀,还以为最大的敌人只在这四九城中呢!孤看那什么温皇后、什么广陵王,识见都还不如太子妃一个小女子!&rdo;
萧霆摹画出来的世界太宏大,令秦赐一时恍了神。秦赐望向他,&ldo;殿下为何同我说这些?&rdo;
&ldo;你要保护太子妃,孤要保护这朝局,我们的所求是一致的。&rdo;萧霆的眸中泛出冷光,&ldo;你不要说孤没劝过你,这世上你若有什么真正想要的东西,便该努力将它抢在手里。&rdo;
冷风穿堂而过,秦赐哑声道:&ldo;我讨厌那样。&rdo;
萧霆冷笑,&ldo;讨厌也没法子。这世上,凡是有真正想要的东西,任何人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rdo;
三月初六,秦束在陌生的床上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上重重叠叠、云遮雾绕的金博山。她从秦府搬进了东宫,却觉得一切仍然没有变,她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搬进了一个大笼子,而东宫甚至还不如秦府那般华丽精致,陈设简单许多,只是背靠着帝后所居的宫城,出入方便而已。
身边是小孩子均匀的呼吸声,秦束看了一眼,也许是昨日应酬累得狠了,萧霂睡得嘴边都流出了口水,她不由得想笑,又笑不出。萧霂的性情不算恶劣,若平常心观之,她甚至觉得能有个这样的弟弟也很好‐‐但也许这样才更显得荒唐。
他自己能不能意识到这是件多么荒唐的事呢?
昨日,当他们一起,坐在轩车上缓慢行经铜驼大街‐‐街上的一道道目光,于她而言,都仿佛烙在肌肤的羞耻;可萧霂却很高兴,扒着车栏朝百姓好奇地张望,还频频招手,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昨日,秦赐来了没有?秦束不知道,昨日人来人往,浩浩荡荡,在钟鼓喧阗之中,她没有法子去想他。但她希望他不要来。
这样一场滑稽戏,何必还请他来观瞻?她不想看他的眼神,那种杂糅着怜惜与爱慕、为了她纯粹地伤着心、却又还会因为她的沉默而暗揣着希冀的眼神。那种眼神说明,他根本不曾理解过她。
外间忽而响起了吵闹声。黎明中听去朦朦胧胧,但却越发尖细,到得后来,一个妇人猛然掀开了帘子,阿摇在后头又为难又着急:&ldo;阿姊,阿姊!殿下还在睡觉‐‐&rdo;
&ldo;还睡什么觉,第一日请安都不省得?&rdo;妇人转头对阿摇骂道,又回过头来,堆上几分皮笑肉不笑的脸色,冲着帘内道,&ldo;太子、太子妃殿下,该起身去嘉福殿请安了。&rdo;
&ldo;鲁、鲁阿姊?……&rdo;萧霂皱了皱眉,闭着眼睛呢喃了一声,又翻个身朝里睡了。
那妇人正是太子的乳母,一般人唤作鲁阿姊的。因受太子依赖,在东宫里长年骄纵惯了,昨日太子娶妇,这新妇却也没来与她道声好,她独自窝了不小的火气,一早上就来明敲暗打:&ldo;殿下已经有室有家,我便不好进去了,但还请太子妃一定要督着他进宫请安呀。婢子也晓得你们昨日累得惨了,但‐‐&rdo;
&ldo;好。&rdo;帘内却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恍惚听去,竟还是带笑的,&ldo;阿姊辛苦了。&rdo;
鲁阿姊愣住。
俄而,她便看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帘帷,新晋的太子妃素衣披发,款款地走了出来,下掠的目光见到了鲁阿姊,便漾出柔软的笑意,&ldo;阿姊抚育太子,辛苦劬劳,是有功之人。&rdo;她抬了抬手,&ldo;阿援,将本宫那一对绿松石耳珰取来,赏给阿姊。&rdo;
阿摇一听,张口结舌,但阿援只乖乖地去取耳珰了。又将耳珰放在一方精巧小函之中,交给鲁阿姊,还浅笑道:&ldo;阿姊可得保管好了,这是我们太子妃殿下最喜欢的首饰,从小戴到大的呢。&rdo;
鲁阿姊呆了呆,但还算她机灵,立刻便跪下领赏谢恩,匆匆忙忙地走了。
阿摇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ldo;这都什么东西!小娘子,您也太由着她!&rdo;
&ldo;毕竟是太子乳母,不可轻易得罪。&rdo;秦束淡淡地道。
阿援道:&ldo;您是怕她背后有人?&rdo;
秦束笑笑不答。
又花了不少时间,秦束才终于将不情不愿的萧霂从被子里拖出来、打扮好,带着他往皇帝所居的嘉福殿去。
一路上,遇见的宫人都向他们请安行礼,但秦束也分明地听见了,在自己走过后,她们窃窃的笑声。
她面无表情。
皇帝仍然病卧在床,倒是温皇后,拉着她和萧霂两个,满面春风地笑着,絮絮地谈了很久不着边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