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使劲抽出手,迈开步子要走。洪鑫垚一伸腿跳到他前边拦着,在黑暗里盯住他的眼睛:&ldo;你心里有事。&rdo;往前逼近一步:&ldo;别闷着,说出来。说出来,好不好?你这样闷下去,迟早闷出病。&rdo;方思慎往后退退:&ldo;跟你没关系。&rdo;&ldo;怎么没关系?看你难受,我也难受。你要我别看你是吧?你当我不想?可是我的这里,还有这里,&rdo;洪鑫垚拂过方思慎的眼睛,手掌停在他心口,&ldo;它们都不听我的。&rdo;方思慎被他摸得浑身一颤,再往后退退。洪鑫垚停在原地,话却一句紧似一句:&ldo;不管什么事,你告诉我,就算帮不上忙,有个人听听也好,对不对?你放心,我口风最紧了,保证不告诉别人。嗯,还有,保证不跟你抬扛,真的。&rdo;即使是在黑暗里,方思慎也受不了他此刻的眼神,扭过头,强作镇定:&ldo;谢谢……一点小事情,真的没什么。&rdo;洪鑫垚跺脚:&ldo;说吧,祖宗,求你了。有事要说,有……那啥要放,好比你要吃饭喝水蹲茅坑,是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总得有个人说说心事发发牢骚,才能保证身心健康成长对吧?你相信我,肯定替你保密。&rdo;情急之下口不择言,&ldo;你看咱俩的事,我憋得心肝胆肺哪儿都疼,这么久了,可谁都没说……&rdo;方思慎心底一寒,语气冷冽:&ldo;你闭嘴。&rdo;&ldo;好……我闭嘴。&rdo;洪大少话出口就知道要糟,又担心又委屈,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像只丢了魂的大狗熊。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站了半天,洪鑫垚觉得有点冷了,想起方思慎跑完步一身汗,吹了这么久的风,肯定更冷。怯怯问声:&ldo;你冷不冷?&rdo;一面把外套往下脱。方思慎没有应他,大步往操场外走。洪鑫垚赶紧跟上去,忽听前边那人道:&ldo;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开学前一天,我跟我爸吵了一架。&rdo;洪大少听到这,颇不以为然:跟家里老头子吵架算什么。&ldo;我爸要我毕业后去他那边,从现在开始准备,我不愿意。&rdo;洪大少更加不以为然了。&ldo;我们说了很久,总之说不到一块儿去。后来……他说我愚蠢、固执,骂我没用,是废物。&rdo;洪鑫垚立刻道:&ldo;我总被我爸骂废物混蛋的……&rdo;自知之明告诉他这不具备可比性,闭嘴。&ldo;我没忍住,也说了一些非常过分的话。&rdo;方思慎想起那个夜晚,眼前一片腥红。比起六年前父子大吵,愤而离家,三年不归,这一次的交锋虽然短暂,实质上则更为惨淡。其裂痕之广之深,令他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他本以为上学的事父亲已经妥协第一回,工作的事磨一磨,迟早能妥协第二回。却不料方笃之因了无法解开的心结,在这个问题上前所未有的强悍,无论如何不肯让步。争到后来,不可避免触及某些原则性分歧,彼此都失去了控制,尽情发泄着累积的怨气,终致不可收拾。有什么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剑更能令人疼痛?唯有来自至亲至爱的伤害。方思慎再也不愿回想那些互相攻击的部分。父子俩太过了解,一个眼神,一个词语,就足以抽得对方体无完肤。方思慎的心里一片凄凉,身上反而丝毫感觉不到冷。他不确定洪鑫垚能不能理解,这时候却希望他能理解,尽量解释得直接明了。&ldo;我爸跟我,想法一直很不相同。这种不同,就像你跟我一样。同一件事,我觉得不对,你也许并不认为有错。&rdo;洪大少张张嘴,无从反驳,又合上。&ldo;但是我们是父子。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爸爸。我连不理你都做不到,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些不理自己的父亲。&rdo;洪大少又张张嘴,再合上。&ldo;但是那些不同总在那里。即使双方都装作没看见,小心翼翼地回避、妥协、迁就、退让,它总在那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堆得越来越多。多到无法忽视的时候,也就是倒塌的时候。&rdo;方思慎在一棵树下停住,回转身:&ldo;洪歆尧,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觉得我与别人不同。也许这种不同,让你觉得新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我无法接受的,在你的生活里司空见惯。你不感兴趣的,占据了我生活的绝大部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