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在周三一早像往常一样去公园锻炼身体,镁合金义肢已经成为她身体较自然的一部分。她从起先的自卑到慢慢接受,然后被师姐一句“阿兰你这样好帅气”安慰到。
提前退休的生活除了周末也谈不上多丰富,老年大学她不乐意进,试听过一次,自己这把年纪比同班的小二三十岁,他们看着赵兰都觉得新鲜亮眼,更有两个六七十的老鳏夫上前套近乎。广场舞她嫌闹腾,“曲子噼里啪啦的,不好听还闹心。”
锻炼完后就买菜回家,伺候阳台的一盆盆绿植,窗前的茉莉花开了一盆,赵兰看着心里喜欢,又盼着王梨周末来能闻到这香气。
王梨说柏越虽然现在有点儿不上道,可传承的工作还得继续。赵兰就主动接过整理唱本和记谱子的工作。下午忙乎完时再喝碗精炖的杂粮粥,重新活动之后便是洗澡看电视。日子清淡但还不算无聊。
卯生终于顺利考进了省越剧院,她被录取后兴高采烈地给妈妈打电话,“瞧你女儿还是有把刷子的吧?”赵兰轻笑,也不点破她那把小刷子比不上王梨一句话一顿饭好使。
女儿一工作就搬去同恋人小印住。赵兰曾想过要不要请小印来家里吃顿饭,可掐指一算这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年,就将卯生的暗示置之不理继续等待时机。卯生去找师傅敲边鼓,王梨这回没护犊子,让她安心工作,先引水再渠成。
一般卯生会在周六或者周日中午回家陪赵兰和王梨吃顿饭,时间把握得相当精确,即不用搭把手帮厨,也不必扰到自己和师姐的二人空间。可她近期回来得频繁,周三晚上一下班她就提着半只烤鸭拍门。
赵兰开门,“钥匙呢?哪儿才是你家呢?”
卯生提起烤鸭眯眼,“都是我家,这不回娘家了?”工作的卯生在剧团里不是排练就是打杂,一周上不了一回台,只能等着正戏开场前青年班子的冷清预演。
第一个月工资和她印秀商量了下,“不好意思,下个月我再交家用。第一个月工资我想给你们都买礼物,但是不够。”于是到手的一千不到,卯生给母亲买了双合脚的运动鞋,给师傅买了条丝质裙子。
第二个月再给小印买了职业装和护肤品,自己还是一毛不剩。卯生只得在印秀加班时回自己妈妈家蹭饭。
赵兰在厨房忙,卯生躺在沙发上看着综艺傻笑。赵兰拿出饭盒,给印秀先装了满满一盒后才将饭菜端上桌。卯生工作后长了点肉,赵兰看她给自己添了一大碗饭,伸手要回碗,将米饭挑出一半,“你不能这么吃了,脸都圆了,上妆不好看。”再掐一把女儿的圆脸,“她做什么给你吃的啊?”
卯生说就是家常饭菜,小印不让我下厨,再忙都是早起做好饭菜让我自己热着吃。你晓得的,她要不回家,那些都要进我肚子。
“你就不能少吃点?”赵兰皱眉。
“那不行,印秀做的我得吃完,要不我这胃口撑这么大?”卯生低头夹菜,咀嚼的速度却更慢。印秀已经忙到一周只有一两天正点儿回家。她有时心情好,哪怕带着酒气也要缠着卯生痛快一下。要心情不好,她就缩卯生怀里嘤嘤呜呜会儿就睡着,累得连澡都没劲儿洗。
卯生攒的一肚子话从周一憋到周二就蒸发了一大半,捱到周三就忘记说。师傅说她得好好对小印,但卯生除了整理小家就没事儿做。洗衣服印秀不让,说手糙了上台不好看。做饭印秀更不让,说卯生身上不能沾油烟。卯生能做的只有大口大口吃完印秀做的饭,精打细算地攒下工资给印秀“过日子”,再等着半夜的印秀回家,说不上几句话就哄着她睡着。
卯生不晓得怎么对小印才是“好”,因为小印除了夜里相伴似乎不需要她太多。
有时卯生还会去网吧打几局游戏,q上遇到熟人再交谈会儿,柏州戏校的老同学们有的进了柏越,有的则彻底转行。二十三中的小姐妹喊她有空出来聚,再调笑一声“最近几年可能聚不全”,因为“又进去了一个,这次是三年。”
省越剧院的新同事不多,这批一共只录取了五个人。大家面上和气关系清淡,在一块儿牢骚不断。再看老演员们,一边上妆一边骂狗日的市场狗日的改革狗日的工资,再没事儿一样地上台恩恩爱爱莺莺燕燕哭哭啼啼。
卯生不敢说,才进省越剧院两个月,她就直觉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她想多学东西,也在剧团结对子拜了师,人家一听王梨就半真半假地说场面话,“这个嘛,我也没什么可以教的,你还是多多去问王梨老师。”她想上台,就像第一次在省越剧院唱了那出拢共百八十人观众的戏一样雀跃,因为台下坐着母亲师傅和印秀。卯生那一场唱得很好,也给自己进省越剧院打下基础。
可如此新鲜的舞台,卯生浅尝辄止。她没机会上台唱主角,哪怕有,也是盼着两个假发髻当书僮或者路人甲。卯生有时想,这剧院里除了拉大幕的就属自己最闲了。
回家的日子依旧闲。卯生想和印秀去旅游,看看大好河山听听戏,但是印秀一个月只休息三天,就这休息的日子依旧电话不断。有回卯生多了个心眼数印秀的电话:四小时内十六通。因为心疼印秀忙碌,卯生的怨言立马消失。
不看大好河山总能逛逛大好商场,就这印秀也没空。卯生有次问印秀,“为什么你们这行事情这么多?”
印秀亲亲她嘴角,“因为我现在是店长,负责三家店。销售、协调还有售后这些
一手抓。”浩哥还带她认识了本市行业内不少人,印秀有了名片,上面的职务是副经理。
二十岁的副经理打扮越发成熟入时,外人一见还以为她二十四五的女人。也只有在卯生怀里哭的印秀才是女孩,哭完的印秀会花着妆拉卯生衣领狠言,“我下个月一定要做到两百万!”卯生看着她黑糊的眼妆和歪掉的唇彩越发想笑,抚摸印秀的头发说,“好。”
可这种日子像放在心里的干燥剂,再多的心有灵犀,再激昂的冲动情动,再动人的温婉柔意,都慢慢干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