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只遇着了些配报的人。配报者有的投我以颇含惊异的一瞥。
电车还没有开动。走了两个车站,看见在站口上已有两三人在等车了,我也就走到月台上去等着。
儿们醒来,知道了我已出走,不知道是怎样的惊愕。
顶小的可爱的鸿儿,这是我心上的一把剑。儿,望你容恕你的父亲。我是怀抱着万一的希望的,在不久的将来,总可以再见。电车开来了,决绝地踏上了车去。
五点半钟的光景到了东京,又改乘汽车赶赴横滨友人家,在那儿借了套不甚合身的洋服和鞋袜来改了装。九点半钟的时候,友人偕我到车站,同乘&ldo;燕号&rdo;特别快车,赶赴神户。
这位朋友,我现在还不好写出他的姓名,车票、船票、一切等等,都是他替我办的。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他。
沿途都还在出兵。静冈驿有兵车一驾停着,正待开发。月台上有许多男女,手拿着太阳旗在送行。其中有许多穿着制服的高等学校学生和许多中、小学生。
沿途的人家也都插着旗帜表示欢送。有标语横张着,大书&ldo;欢送皇军出征&rdo;。
&ldo;燕号&rdo;车中也有不少的军人。我们坐的二等,在我旁边便坐着一位步兵少佐,手里拿着一卷油印的军事计划书,时而展阅。我偶然瞥见有&ldo;第一作战计划&rdo;、&ldo;第二作战计划&rdo;等字样。
太阳正当顶,车中酷热。田里的农人,依然孜孜不息地在耘着稻苗。
火车一过身,路线旁拿着小旗的儿童们有的在欢呼&ldo;万岁&rdo;。
下午五时半到达神户,坐汽车直达码头,平安地登上了坎拿大公司的&ldo;日本皇后号&rdo;(epresfjapan)的adk(头等舱)‐‐平生第一次坐头等舱,有如身入天堂。但是,家中的儿女,此时怕已堕入地狱吧?假使在这样舒服的地方,得和妻儿们同路,岂不是也使他们不致枉此一生?
友人把我送上了船,他告辞先走了。
船是九点钟开的,自己因为含悲茹痛便蛰居在舱中,从开着的圆窗孔望出,看着在码头上送行的人们。也有些人在投纸卷,五色的纸带在码头与船间的空中形成着玲珑的缨络。
锵琅,锵琅,锵琅……
船终竟离岸了。
五彩的纸缨络,陆续地,断了,断了。
船上的人有的把纸带集成一团投上岸去,岸上的又想把它投上船来,然而在中途坠落了‐‐落在了下面的浮桴上。
向住了十年的岛国作了最后的诀别,但有六条眼不能见的纸带,永远和我连系着。二十六日今天依然快晴,海上风平浪静。
一个人坐在舱中写了好几封致日本友人的信。对于日本市川市的宪兵分队长和警察署长也各写了一封,道谢他们十年来的&ldo;保护&rdo;的殷勤;并恳求对于我所留下的室家加以照顾。
寂寞得不能忍耐,想到三等舱里有一位c君,他是在二十二日的夜里到我寓里来辞过行的。我们虽然将要同船,但我那时没有告诉他。
要听差的把他叫了来,c君吃了一惊。
‐‐先生,你一个人吗?
‐‐是的,我一个人。
以后好一会彼此都没有话说,连c君都有点泪潸潸了。
想起了十四日那一天,写给横滨友人的那首诗。那是写在明信片上寄给他的,用的不免是隐语。他的来片也是隐语,说青年会有西式房间十八、二十、二十四号等,设备均甚周全。青年会者神户也,西式房间者外国船也,号数者,开船的日期也。日本报虽然天天传着紧张的消息,但要和妻儿们生离,实在有点难忍。因此,我便选定了二十四号那最后的一只。实则二十四乃是横滨出帆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