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他便开始了军旅生涯。中尉的父亲在基尔港被杀,叔叔在汉堡上空被击落。他妈妈很久以前由于悲痛和饥饿死于伦敦的废墟中。
十八岁那年,他就作为陆军少尉被派往前线。
二十三岁时,他就指挥了整个一个旅。
总之,他的经历大体上与那些出身高贵的英国小伙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他们都是那场冲突之后出生的,就是那场被称为有书本记载以来的最大的战争,或称为了教义而进行的战争,也有叫结束了战争的战争,还有叫做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世界大战的。
和别的青年人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亲身经历了这几次大战,并活了下来。他为什么能大难不死,能够活着置身于欧洲大陆舞台的中心,不合时宜地存在那么片刻,至今还没有人能说清楚。事实上对这一类事从来就没有人能说清楚。
当官兵们因重病缠身走出军营,要饮弹了结这不堪重负的生命的时候,中尉却蔑视地耸了耸肩,继续战斗;当吃一锅饭的伙伴们由于疾病和剧烈的反应而发疯般地大叫大嚷时,中尉一一满足了他们的乞求,手枪入鞘,接过他们待完成的使命;当各部队纷纷哗变,向他们的指挥官施放暗箭的时候,中尉开始调整自己的队伍,义无反顾地继续履行职责。
中尉在欧洲大陆还没呆上一年就亲眼目睹九万三千名新兵来到他的师。他也曾看见几乎比这个数字多一倍的人命丧黄泉。他是一个战士,他的职业就是要去拼命。他已所见甚多,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所动。
外表看去他与五十万同僚毫无二致,内在的差别却不小。他在英国指挥高射炮射击时发现:胆量要比子弹更要命。所以,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把个人的一切置之度外,代之以超脱一切的快乐。这种愉快的心情与忧郁、幽暗笼罩下的欧洲这个巨大的坟墓奇怪地交织在一起。虽然他有勇气,却没把这些告诉过别人。无论他内心怎样翻江倒海,他的精神世界却始终都没有袒露。
中尉在欧洲大陆还没呆上一个年,一种令人恐怖的,在士兵中传播的疾病便使得所有渡过英吉利海峡参战的英国部队不得不采取检疫隔离,这种病是细菌战的科研成果,是由细菌变异导致最终的不治之症。这正像是九年前的美国,因为刚刚失败的核战争对本国已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彻底封锁了大西洋,断绝了一切交通。因此,中尉也就无法回到英格兰。
虽然他想回到自己的祖国,尽管那已被炸得满目疮痍,但他却从未流露过思乡之情。他默不做声地倾听着革命的消息,每次他都没有漏过。其间共有七次革命爆发,这七次革命都以刺杀国王开始。行刺国王曾是诸多流传甚广的政治谋杀的拿手把戏,那是左翼运动的全盛时期。有鉴于深红色的旗帜已插在了伦敦,沙皇帝俄的大旗在风中啪啪作响,中尉从中看到的只有欢笑。有七个国家的政府被砸烂或被扶植,其目的只要为了战争的继续。德国在仅仅十八年里就有九届政府轮换。
中尉将颁发给他的授带和勋章扔到地上,非常希望所有的政权都分崩离析,这样才能结束这场恶梦,但是却一直也未能如愿。一方陷落,另一方有攻击,依此轮回往复。正像是由于军工制造业所存在的问题使轰炸时间不等一样,这种状况也对战争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旦这种混乱局面走向极端,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将在短期内失去控制。这种威慑将会播下仇恨的种子,理性、克制这些正义的火花似乎将要从世界上消失。战争,有如在以往的岁月中一样,已成为憎恨和浩劫的同义语。不然的话,一个已经无法由自身解决机器和工具问题的国家怎么去获取这一切呢?
中尉对国际政治一无所知,至少,他是佯装不知。然而,他却置身于国际政治的影响之下。因为,一方的沦陷常常伴随着另一方的昌盛。直接指挥他的长官的垮台对他这个战士来说意味着要遭到攻击;反过来,他又为了赶走敌方的首脑们而被迫发起攻击。战争,对他来讲,才是惟一的现实。因为他几乎没有产生过人们梦里说的&ldo;和平&rdo;这个念头。他有生之年曾目睹飞机的发展巅峰期和被人遗忘期;火炮的完善和退出历史舞台期;核物理的诞生和衰亡期;以及细菌战的最终结果,那就是一片空白,灭绝和文明的湮没。听到有飞机在头顶震响那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对中尉来讲,在孩提时代,轰炸机就像鸟儿一样司空见惯,即便那阴影要比恶鸟更能致人于死地。这些飞机曾经飞得又快又远。可是当装载在自带导航系统的导弹内的几枚原子弹撞毁之后,世界上四分之三的核弹制造中心即刻变得模糊一片,从此,再也没见有飞机起飞过。因为,飞机极为容易遭到损坏:它不能够没有可供替换的部件;它不能够没有复合机油;它不能够没有上千种供给。即便在装配线上,用一千艘半损坏的战舰造成五十架战机也无法使一个国家的制空权维持上数月之余。这时,万籁无声。天空中再也没有飞机隆隆飞过了。各种大炮一度沿着特定的路线隆隆驶过。但是,巨型重炮需配备制造精巧的弹片,当各制造中心混乱到无以生产弹片这样复杂的东西时,炮声在减弱,最终变得悄无声息,因为这些炮本身也被用坏了。当步兵战术开始取代要塞战和坦克战的时候,那些仅存的几门炮也遭到摒弃,成为一堆废铁了。这种情况对小型野战炮来说尤其如此。小型野战炮无法用到最后,因为它极易被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