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怔怔地看着她,“阿若……”
这旧日的称呼,如今成了长宁心头的刺,长宁唤了宫人进来,她赤着脚从萧璟身旁绕了过去,避他如洪水猛兽。
守夜的宫人闻声匆忙进来,长宁已经将衣袍披上,“朕要回紫宸殿歇息。”
宫人忙蹲下服侍她将鞋袜穿好,佩兰守在外面,也听到了方才内殿传来的的动静,可她是女史,不便进去。没过一会儿,便见长宁走了出来,她长发散落肩头,神色中有不易察见的脆弱。
佩兰扶着长宁上了辇车,外面雨仍在下,她回头间,见萧璟追了出来,可他只是站在檐下,无力地看着她离去。
长宁回了寝殿,佩兰想服侍她就寝,长宁却挥手让她下去,佩兰只能退了出去。
身上的寝衣湿冷,可她心中更冷。梦中场景太过真实,俨然就是昔日发生过的。
那时她十六岁,初登帝位,念着被押在宗正寺的长平,母皇临终之前不许她将长平放出,她也只能依从命令。而长平被关押了近一年,半疯半醒,见了她便出言嘲讽,骂她同萧家的人狼狈为奸。
她将守着的人都屏退,“皇姐最近可还好?”
长平吃吃笑着,“你如今是皇帝,你抢了我的位置,不知道每晚睡得可还安稳?还有你那个枕边人,蛇蝎一样的男人,亏我以前还觉他温善,是他一手扶你上位,若不是他在背后动了手脚,你怎么可能坐上帝位!”长平握住她的肩膀,逼近她,“你放我出去,我们才是姐妹,我们才是李家人,他萧胤杀我生父,这仇我必报之,到时候我同你一起扫平萧家。这皇位还是你坐,我不跟你抢,只要你放我出去……”
她只当长平疯了,跌跌撞撞离开,而回宫之后,长平的话却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想立刻去找萧璟。她同萧璟新婚三月,正是如胶似漆之事,她不信长平所说。可立政殿里宫人都退了下去,她有些疑惑,慢慢靠近宫室,却听见有人在说话。
是太后的声音,他一字一句对萧璟道:“当初是你说李长宁性情温软,比起长平易于控制,可你现在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了吗?”
而那个回话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这些时日她都歇在立政殿,缠绵悱恻时,他在她耳边唤着她的乳名,而现在,那个声音却又极其陌生。
“那舅父呢?您对先皇难道就没有一丝夫妻之情,可你我都知道,这微弱的情意比起萧家的大事又算得了什么。这宫里迟早会进新人,我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让她对我难以放下罢了。”
原来这些时日的恩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是一场利用。长平说的竟也是真的,母皇临终之前,怕是知道萧家和君后的野心,母皇不让自己放出长平,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而这个夜晚,不成眠的还有几人。
贤君扶着酸楚的手腕,一边在心头咒骂,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卿和媵侍,倒让他在陛下面前失了脸面,这口气他绝不会就这么吞下。
他身边媵侍在一旁侍奉着笔墨,小心翼翼道:“主子若是累了,便去歇着,余下的就让侍代劳。”
贤君白他一眼,“陛下可是识得本宫字迹的,之前写的几副字联还请陛下看过,你替本宫?那不是让本宫又被陛下训斥。”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敢偷懒,只看着贤君写着写着,撑着头睡着了。
承恩殿里,宁儿将那幼鸟放进笼里,喂了它些水喝,他又将烛花一一剪去,殿里顿时亮了一些。
将沏好的茶放在薛晗和薛迹手边,又对薛晗道:“主子若是累了,就先歇一会儿,不着急的。”
薛晗眼都睁不开了,将手边的茶端起,仔细吹凉,一口饮尽。见薛迹话也不说,从回来便开始抄写,连晚膳都没用。今日毕竟是他闯祸才连累了薛迹,薛晗倾过身来,轻声道:“兄长也饮些茶,用点点心吧。”
薛迹并不理睬他,薛晗被他冷着,头慢慢缩了回去。可他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上,便见薛迹停了笔,而后起身去偏殿沐浴。
薛晗愣在原地,这么快便写完了?而他还有五遍要抄,薛晗往自己额上轻拍一记,又继续写了起来。
第二日午间,那几份宫规被放到长宁的手边。
长宁昨夜没有睡好,她撑手轻揉眉心,“又是奏折吗?”
佩兰笑道:“陛下忘了,您昨日罚了贤君他们。”
她不过是随口说出的,并没有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张,这字迹是贤君的,当朝颜体盛行,许多世家公子都习颜体,贤君自然也不例外。她又拿起一张,佩兰道:“这是薛侍卿写的,听说薛侍卿书画俱佳,奴婢看着这字倒也确实不错。”
长宁将手边的奏折拿到一旁,倒也认真看了起来,贤君的字初时工整,其后却像是犯了懒。这薛晗的字倒是从始至终没有变过。长宁又让她将另一摞拿过来,连佩兰也在嘀咕,“这薛媵侍的字……”
薛迹的字,行笔轻盈,虚实变化之处十分精妙,她仿佛能从这笔画收势之中看出他心中不平来,昨日见他时,他虽是跪着,可肩背挺得笔直,倒是个倔强性子。
佩兰笑道:“旁人罚抄宫规,都是中规中矩,可这薛媵侍却用了行书,陛下可要罚他重抄一份?”
长宁拈起一张,让她把其他的都拿走,“朕又不是真的想惩戒他们,这宫规冗杂,抄过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