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楼前,室内亮着几盏灯,透过菱形的古老窗玻璃向里望去,屋内基本上还都保持着古老的状态。房屋的二楼悬垂在青草蔓生的街道之上,几乎要和对面房屋的二楼连在一起了,就像是一条隧道,下面石头堆砌的门阶完全未沾染上雪。虽然没有人行道,但许多房门建得很高,要走过两段带有铁栏杆的台阶才可以进屋。因为我对新英格兰还很陌生,这样的房屋建筑对我而言实在奇怪。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它是这般样式。尽管这景象令我欣喜,但如果一尘不染的雪地上有些足迹,街道上有些行人,帘子并未遮挡那么多的窗户,我也许会更加沉醉其中。
当我叩响古旧的铁门环时,那声音竟令我有些害怕,大概是因为我还对族里的传统有些陌生,又在这萧瑟凄凉的夜晚身处因怪异习俗而异常寂静的小镇吧。叩门声得到响应时,我竟感到毛骨悚然,没有听到丝毫的脚步声,门就开了。看见门口站着一位面色淡然,身穿睡袍和拖鞋的老人,我才渐渐安下心来。他打手势表明自己不会说话,在随身带着的蜡板上用尖笔写道:欢迎。字体古朴典雅,浑厚高雅。
随即他招呼我走进了一间构架较低,点着烛光的屋子,屋顶上有巨型的椽子,屋内只有几件十七世纪暗色系的家具。往日的风格在这屋内被完美地呈现出来。巨大的壁炉旁是一台纺车,虽说今天是节日,但仍旧有一位身穿宽松衬衣、头戴阔边女帽的老妇人背对着我,弓着腰安静地纺织。这地方非常潮湿,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不生火。屋子的左边有一把高背长椅,面向一排挡着帘子的窗户。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椅子上面好像是坐着人的。眼里所见的一切都令我厌烦,之前平缓的恐惧变得更加强烈。越看老人那张平淡的面容就愈发令我害怕,他的双眸从不转动,皮肤酷似蜂蜡。我最终确定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像恶魔般巧妙的面具。但那松弛无力、戴着古怪手套的双手,却在蜡板上写下了和蔼的话语告诉我,在去往盛宴场所前,还得再等一会儿。
老人接着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书,然后便离开了房间。我坐下来准备读书的时候,注意到那尽是些旧得发霉的书籍,有老摩利斯特狂妄的《科学的惊奇》;约瑟夫&iddot;格兰维尔的惊恐书籍《对撒都该人的胜利》,1681年出版;女巫猎人雷米吉乌斯1595年里昂版的《恶魔崇拜》;其中最骇人的莫属疯狂的阿拉伯人阿卜杜&iddot;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死灵之书》,还是由奥洛斯&iddot;沃尔密乌斯所译的拉丁语版本,属于禁书。我之前从没读过这本书,但早就听闻了其中骇人的谣传。由于没人同我讲话,我甚至可以听到外面的标牌在风中作响,还有戴着软帽的老妇人安静纺织时轮子转动的呼呼声。这间屋子,以及屋里的人和书,在我看来都恢诡谲怪、令人心慌。但毕竟是祖辈们的传承将我召唤至此,我也决心融入其中,期待怪异事情的到来。我努力去读那本被人们诟病的《死灵之书》,结果出人意料,我竟在恐惧的伴随下沉迷于书中的内容,但是这内容对于充满理智和良知的人来说太过可怕。正在头脑中勾勒书中的情节时,我听到对着高背长椅的一扇窗户被关上了,可声音却像是被偷偷打开一般,那声音令人厌烦,打乱了我的思绪。紧接着又有呼呼的声音,但却不是老妇人的纺织机发出来的,老妇人在努力纺织的声音,以及陈旧的钟表不停摆动的声音几乎掩盖了那个声音。之后,我便觉得高背椅上的人不见了。老人穿着靴子和宽松的老式服装回来时,我正战战兢兢地读书,他进来后便坐在了长椅上,于是从我的位置就看不到他了。在等待的过程中,我是紧张焦虑的,手里拿着亵渎神灵的书令我更加不安。十一点的钟声响起之时,老人站起身,去位于角落里的一个有着雕刻图案的巨大衣柜处,拿出了两件连帽斗篷,老人自己披上一件,另一件围在了终于停下了乏味纺织工作的老妇人身上。两个人随后向外门走去,老妇人一瘸一拐地拖着脚步。老人拿起我一直读着的那本书,一边招呼着我,一边将头巾围在了那张冷淡的脸或是面具上。
从屋内出来,我们走进了暗无月色的夜空下,走进了这古老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古镇。天狼星在头顶上方俯视着一切,弯曲的小路呈网状遍布开来,窗帘遮挡着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围着头巾、穿着斗篷的人们悄然无声地从家家户户向外涌出,在这条街上组成了声势浩荡的队伍,一起走过嘎吱作响的标牌、历史久远的外墙、茅草盖的屋顶和菱形的窗户。穿越陡峭的小路,两旁破旧不堪的房屋相互交叠,路过广场和教堂墓地时,人们走路时照明的提灯摇摇晃晃,映出了一群可怕的&ldo;醉汉&rdo;。
在寂静的人群中,我紧紧跟在无声的老人身后。人们的肘部不断推搡着我、胸部和腹部的挤压也很强烈,但感觉起来却是异常柔软。整个过程中,都看不到任何人的面孔,所有人也都缄默不语。骇人的人潮长队一直蜿蜒而上,在小镇中心的一座高山上有一条小巷,一座不同寻常的白色教堂就在那里。人群靠近教堂时,便聚集在了一起。黄昏时分,我在路边山顶看向金斯波特小镇时,就见过这座白色教堂,但现在,毕宿五星好像正闪耀在骇人的塔尖上,这景象令我瑟瑟发抖。
教堂周围有一片空旷的场所,墓地的一部分矗立着幽灵般的墓碑,铺了一半的方形场地上大部分雪都被风吹散了,带有老式尖屋顶和突出外墙的旧宅排列在边上。死亡之火在墓穴上空跳跃,却异于寻常,没有投下任何影子,展现出恐怖的景象。走过墓地,就没有什么房屋了,虽然在这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清小镇的景象,但我还是望过山顶,看到了港口上空星星闪烁的微光。有那么一会儿,拿着提灯的人们为了赶上默然进入教堂的人群,在穿过曲折的小巷途中,摇晃的提灯映出的影子令人毛骨悚然。我在门口等着人群涌入漆黑的门廊,所有掉队的人也都跟了上来。老人拉着我的衣袖示意我进去,但我执意想最后一个进去。最终,我还是跟在阴险的老人和纺织的老妇人后面进入了教堂。一跨进门内,就进入了熙熙攘攘、充满未知黑暗的庙宇中。我扭头看了下外面的世界,墓地的磷光在山顶的小路上投射出了惨白的光亮。与此同时,我竟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由于刮风的缘故已经没留下什么雪了,但在门口附近的地上还有几处积雪。就那么瞥了一眼再看回屋内,我的眼睛像是出了问题一样,看到人们似乎抹去了我的足迹,或者说是故意要抹去我的足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