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萧平途方与秦老汉走向阿樟林。
走出泰丰村,村外黯淡无光,只一处似如灯火,通明一片,萧平途与秦老汉脚程皆快,迅步朝那走去。
“丫娃子,你可知何谓三,何谓枉生,何谓梯?”行进中,秦老汉望着天地间唯一的一处光明,淡淡地问道。
萧平途愣住,自是摇头不知。
秦老汉探手指将烟丝捻入烟斗,拇指与食指搓弄,点燃吸了口才说道:“三,人有三世,前世今生来世;常言枉死,但头七这日只道枉生,可当成欺神骗鬼,也可当成往生;梯,阶阶成梯,劫劫也!三枉生梯,意味非常,效用异常!”
边行边说,秦老汉抬烟斗朝三枉生梯指了指,“古时崇尚拜日拜月,企图从中获取保护和力量。可实则能从日月中获得力量的,偏偏是被人驱赶的飞禽走兽。丫娃子你记住,懂得尚日拜月的,即为妖。”
“人族拜月,求得心灵,但于你于我,效用微呼,尤其对我杂家而言,微中又微。三枉生梯能聚月光,既是本身意味带来的异常,又是盘坐于外心念的集合,一心一意,方为赤诚。这一方月光尽集三枉生梯,哎……是祸非福阿!”
叹息中,两人靠近村民組成为外圈,秦老汉停住感叹,一手捏碎烟斗,握粉末在掌心中。萧平途听得疑惑,想问又来之不及。两人未如后赶来的村民般停在外圈再外,而是窜行在村民的间隙,朝中心屹立的三枉生梯走去。
秦老汉与内圈中的老人相互点头,旋即走过去,盘坐在地,掌心握紧,手背上腾起青筋。萧平途走出青壮坐出的内圈,走向三枉生梯,直至相距一米才停住脚步。他能感觉到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没有什么情绪,那种一种无的感觉,极其熟悉的感觉,那是在黑暗中沉浮才有的无。
萧平途刚一站定,由早晨便在指挥的一个老人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三枉生梯,停在半米处。这老人穿着宽大的袖袍,仿佛古时士大夫才穿的那种反复衣服,这时衣袖当空一抖,发出似雷鸣般的响音,这一响好像春雷,意味寂静中的第一响。
老人抖过一响,晒在月光中的躯体摇曳,衣袖连抖,二三四五六七八连着响起。八响过后,老人稳了稳躯体,才张口道:“骨坛!”
二字一落,围坐内圈的青壮同时起身,发出一致的响音,整齐得如同千锤百炼。起身的同时,每个人单手抱起腿旁的骨灰坛,完全起身后每个青壮双手持骨灰坛的坛底,眼观鼻,鼻观心,仍旧一言不语不发。
老人又吐出一字:“上!”
青壮由一人而出,双手捧骨坛缓步上前,躯体没入月光中,走过萧平途,走过老人,走向三枉生梯,稳健地踏上三阶,面前即为第一层。三层每层相隔三阶,每层相差米高,青壮匍匐爬入一层,将骨坛嵌入木板中,双手搭在头顶,缓缓退出。
一个个青壮如同这般,将骨坛嵌入第一层,然后第二层,整个过程依旧寂静,青壮走入月光中又走出,丁点响音未曾发出,倍显庄重与肃穆。
送入骨坛的青壮又坐回原位,这时伤站立的就剩三人,萧平途、老人以及……赵宇!
赵宇双手捧着骨坛,骨坛外写着一个大大的赵字,那赵字狂放、张扬,那一捺仿佛收势不住,长长的拖拽出,仍有意犹未尽之感。
萧平途借月光望着那字,心中悲伤,那字是出自赵太公之手,观字知人,单单个赵字足知赵太公是何样的人,偏偏这样的人在赵家村一待即是数十年,在开枝散叶后,彻底地与这一方土地合为一体。
究竟是什么,什么能让狂放如赵太公,甘心弃掉繁华,行于阡陌,耕于田垄?
赵宇捧骨坛走出,目中悲切,隐有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壮汉如他,亦有心中柔软处,一旦触及,泪涕横流。
赵宇一步一个横阶,连登九阶直上第三层。第三层与塔顶足有三米间距,足够赵宇昂扬挺入,非是躬身匍匐。第三层中央一个小巧高台,台中一处空缺待嵌入。
骨坛即将放入,地面突地一震,赵宇霎时失去重心,脚下踉跄,幾欲摔下。梯外,秦老汉瞬间弹起,一脚抬起,踏下,抖动的地面如泰山镇下,立时恢复平静。老人看向萧平途,两道目光于空中交汇,点点头,踏步窜出,直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