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只需要记得这些事情就好了,只需要记住会做云的烟囱。至于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爆炸的暖水壶,不如南音弄湿了的倒霉的小裙子,我们都愿意忘掉。大伯,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要去制造云了?你是不是真的被派到某些属于天神管理的工厂区制造云,制造晚霞,制造月光什么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以什么样子出现的?是你生病以后的样子,还是你一拳打倒情敌的时候那副最精彩的样子呢?算了,这不是我们活着的人该操心的事儿。大伯出殡的前夜,按照龙城的习惯,亲人们是应该通宵守灵的、按道理,灵堂是应该设在大伯大妈家里。可是‐‐这些天以来,我们和大妈交流起来都有一定程度的困难,于是三婶只好把大妈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并且乐观的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大妈终究会好转。守灵那夜,家里热闹的像是傍晚6点半的麦当劳。有一些平时走动很少的远亲都来参加守灵。午夜时分他们甚至在三叔那间堆满了设计图纸的小书店里支起了一桌麻将,大妈就是在最嘈杂的时候沉沉入睡的,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郑南音像个灰姑娘一样,围着一条旧围裙在厨房里为所有人煮汤圆做夜宵。‐‐话虽如此,其实她只是看着水开了以后,把汤圆的袋子拆开,把他们全体倒进去,至于剩下的事情,比如到底要煮多久,比如什么时候捞出来,她就不管了,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该交给别人操心的事情,不过她还是舍不得摘下围裙‐‐因为她很满足这个灰姑娘造型。她中气十足的冲着临时的麻将屋里说:&ldo;你们要抽烟的话得把门关上,我们家里有孕妇!&rdo;陈嫣坐在客厅里,微微一笑,骄傲的抚着她庞大的肚子。小叔愣愣的坐在陈嫣身边,看上去惶恐得很,他像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法坦然接受这个噩耗的人‐‐我的意思是说除了大妈,就是他了,他仿佛在几天里消瘦了不少,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眼中红红的都是血丝,跟他说话,他总是看上去很顺从的点点头,心里不知道游离在什么地方。&ldo;小叔,你要吃黑芝麻馅的汤圆,还是红果馅的?&rdo;南音问他,他照旧脾气很好的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这是一个不能用&ldo;是&rdo;或&ldo;不是&rdo;来回答的问题。&ldo;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嘛!&rdo;南音急了,小叔照旧,非常顺从的对南音点了点头。我注意到了,三婶和陈嫣交换了一个非常默契、非常无奈、但是非常温暖的微笑。三婶坐下来,拍拍小叔的手背:&ldo;你不如就当我们家的人全都分散在两个地方,我们在这边,他们去了那边,都能相互扶持着,虽然咱们不能大团圆。但是哪边都不孤单,你这么想,心里就好受多了。&rdo;小叔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看着三婶,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ldo;委屈&rdo;,他说话又犯了结巴的毛病:&ldo;不是,你,你不明白,我只是在,只是在想,他这一辈子活得那么苦,他那么苦‐‐&rdo;&ldo;我明白。&rdo;三婶长叹了一声,&ldo;我怎么会不明白。他那么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活得顺利?&rdo;&ldo;不是的,我不是‐‐&rdo;小叔脸涨得通红,&ldo;我说的不是哪个意思。&rdo;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吞吞吐吐的说:&ldo;有件事情你们都不知道‐‐他只和我一个人说过。他真的太不容易了,那时候‐‐&rdo;小叔有些紧张环顾四周,像是要确信大妈不会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ldo;那是1981年春节,我那时候才上初中,西决还在二嫂肚子里‐‐&rdo;小叔也许是觉得现在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ldo;我记得那天,他喝醉了‐‐他就和我说,和我说‐‐当时大嫂为了能够调回龙城来,和他们厂里的一个头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还说,他说东霓很可能‐‐反正你知道这个意思的,说着,他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我当时吓傻了,他一个劲儿的要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我,不过我撑到了今天才说也算对的起他了‐‐&rdo;&ldo;天哪‐‐&rdo;陈嫣倒吸了一口冷气,很明显,兴奋过度。三婶同情的看着小叔:&ldo;你不会是真的以为,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吧‐‐&rdo;这下轮到小叔倒吸一口冷气。&ldo;我们都知道。&rdo;三婶宽容的微笑,&ldo;我知道,南音她爸爸知道,西决爸爸妈妈在的时候也都知道,这种事情总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大家全都知道,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就是这几个孩子,过去的事情不再提了,大家都吃够了苦。东霓一直跟着我们长大,从小就吃我做的菜,上小学的时候跟同学打架,我当时怀着南音,挺着大肚子去学校见老师,她考砸了的卷子都是我签字,穿耳洞感染了是我带着她去医院,她第一次出远门去新加坡,也是我给她收拾行李‐‐你说,东霓她还能去做谁家的孩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