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文珺在窗前翻着账本打算盘,外头来了一个丫头,却是殷家人给她送东西,她非常奇怪,一面让人进来,一面将账本收起来,口中道:“真是奇怪,这不年不节的,家里也没有人做生日,好端端的,外祖家为什么给我送东西?”
殷家派来的人倒是一个干净利落的管事媳妇,一来就给文珺见礼,见文珺奇怪,赶紧解释道:“表姑娘,各家都是如此。只要家里有出嫁了的姑奶奶,作为娘家人就要送四季礼的。当年我们姑奶奶去世以后,两家都断了联系,未免委屈了表姑娘。这次我们老太爷特特地亲自拟了一份单子出来,就是东西,也是我们老太爷亲自过目的。表姑娘看看,可喜欢不?”
文珺请对方坐下,对方再三推辞,最后推辞不过,只得在下面的小杌子上坐了,却不敢坐全了,只是略略坐了小半,挨着一点儿边。
文珺拿起那礼单,仔细地看了看,却见上面从各种吃食果蔬零嘴茶叶到时新的衣料,应有尽有,忍不住道:“外祖送来的礼未免太厚了些。看看这些东西,也太名贵了。不要说别的,就说这茶叶,谁不知道,这雀舌乃是贡品,就是宫里也难得一见。外祖送我三钱五钱的,就很多了。这里足足二两呢。”
那媳妇笑道:“听说姑娘这里没有这个,我们老太爷这才特特送来的。”
文珺有些奇怪。
她的大丫头丹枫见自己姑娘不知道,赶紧低声道:“姑娘,上回姑娘为了六小姐屋里铺张浪费的事儿特地去了六小姐那里之后,没多久,三老爷就亲自来这园子里把六小姐骂了一通。六小姐就说是姑娘嫉妒她,还让下面的人四处散播谣言。”
文珺呆了一呆,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不过,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更应该惜福,不该骄奢无度的。这雀舌自己吃着也就是了,为什么养只鸟也用他?没的糟蹋了东西!”
这话还没有落音,就看见那乐姐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指着文珺的鼻子道:“好你个七丫头,为什么昧了我的份例?”
文珺马上站了起来,道:“六姐姐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还装傻!为什么今儿个没有虾了?我明明看见小厨房那里养着两篓活虾的?为什么不给我做?”
“姐姐说什么胡话?我们姐妹每人每旬有两斤的虾,这是份例没有错。可是谁让姐姐前天一口气把两斤虾都炒了吃了呢?姐姐自己的份例已经让姐姐自己吃完了,难道姐姐这是要吃别人的份例么?”
“你!”
“姐姐,小厨房的账本上记得明明白白的,就是闹到长辈面前,我也是有理的。”
“我,我不信。你每天都能够吃虾,还有余力给你哥哥们送去。一定是你昧下了,或者是收受了下面的好处。”
文珺冷笑一声,转头对自己的大丫头舞柳道:“你告诉六姐姐,我是怎么吃虾的?”
“是,姑娘。”那丫头应了,对乐姐儿行了一礼,道:“六姑娘,我们小姐是每天都能够吃到虾,那是因为我们小姐精打细算。姑娘说我们小姐在自己的份例里面还有余力给少爷们送吃食,那是因为我们小姐给三位少爷送的是粥。一锅粥,三条黄鳝六只虾,细细地熬上一个时辰,最后撒上葱花,就鲜香得很。而且那一锅粥,也足够我们小姐孝敬老爷太太、体贴哥哥之后,自己再饱饱地吃上一顿了。”
乐姐儿口呆目瞪,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这样的话。
文珺道:“六姐姐,想来六姐姐也听明白了。两斤虾也许在姐姐那里不过是一顿饭,可是换了别人,未必不能吃上一旬。还是请姐姐吵吵嚷嚷之前,先想想自己是怎么过日子的。对了,姐姐也请不要忘记了,昨日姐姐已经把这一旬的黄鳝的份例也吃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姐姐就没有黄鳝了。”
乐姐儿呆了一呆,半晌才道:“好你个七丫头!你,你居然……没错儿,这的确是你想得出来的,谁叫你是个可怜虫,不得老太太的心,连顿好都吃不起呢?也只有节俭一点,才能够每天吃的上饭了。”
文珺道:“六姐姐说的什么话?什么好不好的?姐妹们每月的份例,那也是老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妹妹按着老老太爷的规矩办事儿,哪里错了?还是说,姐姐对老老太爷传下来的规矩有意见?”
“你少来用老老太爷来压我!”
“作为子孙后代,六姐姐对老老太爷的规矩如此不屑一顾,还有理儿了?如果老老太爷还在世,六姐姐敢这样说么?”
乐姐儿一滞,道:“我吃得起,怎么了?以前我从来都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
文珺道:“这里是忠毅伯爵府,是老老太爷传下来的基业。我们既然享受着老老太爷的福荫,自然就该按照老老太爷的规矩办事儿。姐姐既然说自己吃得起,那么就请姐姐用自己的私房钱吃吧。妹妹我就不多说了。来人,送客。”
乐姐儿红了眼睛,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三老爷几天前才刚刚罚了她,她现在就是闹出来,她父亲也不会理会她的。
看见乐姐儿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文珺这才坐下来,对殷家的那个管事媳妇儿道:“六堂姐天真烂漫,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那媳妇儿赶紧起来道:“表姑娘说笑了。”
文珺道:“这礼单我也看了。长者赐,不敢辞。这次我就收下了。只是劳烦姐姐回去以后跟外祖父说一说,就说外祖父怜惜,文珺自然知道的,只是我年纪小,正是应该惜福的年纪,太过金贵的物件,我怕是担当不起。对了,前些日子做了几个香包,劳烦姐姐给外祖父带回去吧。东西虽然不值什么,却能够安神助眠,也许外祖父外祖母能够用得上。”
文珺的丫头们也是乖觉的,她们听自家姑娘这么一说,赶紧将自己姑娘之前做的香包拿了出来。
文珺道:“这上面绣了寿字的是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至于这些岁寒三友的,正好是给舅舅们的,绣了萱草的,则是给舅母们的。”
那媳妇哪里不明白的,赶紧应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才跟着人去前头吃茶,得了大太太邱氏的赏之后,便回去了。
可巧,这日殷老太爷正在家里招待自己的两位同窗呢。这两位外放多年,如今补了堂官,要留在京里了,便带着夫人来殷家作客。殷老太爷虽然退下来了,可是他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出彩,混得最好的那一个已经是巡抚了,长子又是京兆尹,在京师之中,自然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这三人正在书房里说话的,却见门外有人求见,不觉有些奇怪。
来人正是去文家给文珺送东西的那个管事媳妇。见了殷老太爷之后,便跪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还道:“奴婢也奇怪,还问过伺候表姑娘的人,据说,表姑娘曾经说过,端着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若是内宅一味铺张浪费,那边是逼着外头的爷们贪赃枉法、盘剥民脂民膏,此乃家族败坏之兆。因此,表姑娘从来都是量入为出,不讲究那些虚排场的。”
殷老太爷原来被人打扰的三分怒气倒化成了对文珺十分的满意来:“这些,老太太可知道了?”
“回老太爷,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是老太太让奴婢来通报的。”
殷老太爷点点头,端着脸将托盘上的香包拿下来,亲手挂在了自己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