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文珺才将皓月轩理出了一个头绪,将浅浅的月白帐幔刚刚挂上去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红绡带着一溜儿的丫头婆子们过来了。
红绡一见文珺,就俏丽地行了一个漂亮的万福——文珺当然不敢让她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礼毕,便脆生生地道:“七姑娘,老太太让婢子送些东西给四姑奶奶装饰屋子。”
文珺顺着红绡的动作,往后面看去,却原来是八件东西。
打头的第一件便是一座蓝田姜花玉香炉。这香炉可不是文珺屋里的那只只有五寸高的小玛瑙香炉,而是一件重器,足足两尺高,又是出自前朝名师之手,不说这本身的价值,就是说年纪,也是三百年的古董了。
还有那水墨缂丝山水的帐幔,据说是老太太陪嫁里面的好东西,哪怕已经过去了一个甲子(六十年),这帐幔依旧如幻如梦,让人宛如处在江南烟雨之中。
红丝砚,唐柳公权《论砚》道:“蓄砚以青州第一,逄州次之,后重端歙临銚。”真正的贵族雅玩,被称为砚台中的贵族,有名家题刻的更是少见。而这一块红丝砚,据说是当年武则天赐给臣下中的一件,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也是当初老太爷为了老太太亲自去外面淘弄来的。老太太舍得将此物拿出来,可见一斑。
剩下的几样东西,也都不是凡品。文珺管着这园子里的东西,加上她生母的嫁妆单子和折价之后的银两都在她手中,所以对家里的这种东西,心里也有底,这八件东西,看着数量不多,可是每一件东西都是珍品。
红绡见文珺站着发愣,赶紧弯着腰,凑近了道:“姑娘,我们是不是把这些摆上?”
文珺顿了一下,便招呼人把东西摆在正房当中的紫檀雕花大圆桌上,口中却道:“不忙不忙,我这里还没有收拾好呢。如果让下面的人碰了一点,那岂不是可惜?而且四姐姐听说还在服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能够往里面摆的。我年纪小,有些吃不准,还是等太太过来了再说吧。何况这些是老太太赐给四姐姐的,都是好东西,想来四姐姐会有安排的。”
红绡一滞,刚要回答,就听见外头有人通报,只好跟着文珺出来迎接大太太邱氏和四姑奶奶文珠。
文珺看见这位四姐姐的时候,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丹枫说的瘦了一大圈的水分有多大。这哪里是仅仅瘦了一圈啊。明明是才十九岁的年纪,看着却比邱氏还大一一辈,不像是邱氏的女儿,倒像是邱氏的妈了!
大太太对着这个便宜女儿,心里也打鼓呢,见到文珺,赶紧介绍:“这是七丫头。当初你出嫁的时候,七丫头还不记事儿,还在奶娘手里抱着呢。如今已经这么高了,也机灵,说话也来得、规矩也来得,又知道为家里打算,一有事情,必定会在你父亲跟前嘀嘀咕咕的,一大一小,就那么一点儿事情还能够说个半天。也就你父亲脾气好,耐得住性子听她吧嗒吧嗒地说话,被她驳了话也不恼,换了你三叔,老早就罚她了。”
四姑奶奶道:“听太太这么说,三老爷的脾气倒是急躁了很多。”
文珺笑道:“三叔的脾气何止是急躁。六姐姐,姐姐还记得不?跟妹妹一样的年纪,又是被老太太和三太太娇养大的,刚来这园子里的时候很不适应,也闹出了一点儿事情。三老爷知道以后,就过来打了六姐姐一顿。如今连三房的二堂哥见了三老爷爷跟那避猫鼠儿似的,宁可在老太太跟前撒娇打滚,也不愿意去前头呢。”
四姑奶奶道:“这个堂弟还是跟小时候那样,喜欢红的东西,见了漂亮的人就笑么?”
文珺道:“还是姐姐这话说得精辟,琪堂哥可不是这个样子么。太太,姐姐,我们先进来说话吧。老太太可是让红绡姐姐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大太太听了,便道:“红绡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人,做事最让老太太放心的。”又对红绡道:“好孩子,你先回了老太太,就说四姑奶奶大老远的来了,身子有些弱,等过两天四姑奶奶身子好些了,必定会去给老太太请安的。”
红绡道:“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老太太说,还让太太给四姑奶奶请个太医好好地看看才好。四姑奶奶身子弱,更应该好生将养的,且不忙着给老太太请安。”
红绡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急匆匆地走了。看红绡的样子,文珺总觉得这丫头有点子落荒而逃的味道在里头。
外人都走了,母女三个这才进屋说话。
文四小姐一进屋子就看见了屋里当地摆放的那些东西,知道是老太太给的,快步上前,扬起手就要将这些东西扫到地上,慌得文珺赶紧跳起来抱住了她:“好姐姐,好姐姐,你先消消气,不忙着跟这几样死物生气。”
大太太也道:“是啊,四丫头,你身子弱。大怒伤肝,还是多保养为好。”
文珺道:“是啊,姐姐。如今大姐儿就指望着姐姐呢。如果姐姐有个好歹,大姐儿可该怎么办呢?再者,将来大姐儿也好说人家的,这些东西别的不值,就值钱,给大姐儿压箱底也好啊。”
“可是,这是用她父亲她弟弟的命换来的啊。”
“姐姐,俗话说,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我们家风光的时候,又有谁会想到后来的事儿?后来那边压着我们的时候,谁又会想到如今她倒把自己送进的佛堂?这日子还长着呢!姐姐何不保重自己,等将来有一天为姐夫翻案?”
文四小姐泣道:“哪里这么容易?”
“谁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那边做的事情也够多了,可是她却没有死呢,贺家也现在,将来总是有机会的。还请姐姐稍安勿躁。”
这屋里不是文珺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就是大太太的心腹,所以文珺说出这样的话儿来,根本是毫无压力。
但是文四小姐却是有苦难言,如果这事情这么简单,那自己的丈夫又怎么白白地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