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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应该是王大江最快乐的一天。

早早的，他和川岛姑娘就偷跑出迎宾馆，手拉手绕过银杉树，又跨过那片宽阔的门前草坪，驱车驶往独树山。一路上，只见人头攒动、鼓乐声声，高擎花束、彩带的孩子们蹦蹦跳跳，欢快的鞭炮炸得一天脆响、飘落满地红屑。

狂欢游行时，有人举着&ldo;感恩万物&rdo;的木牌，有人表演上一个世纪中国人创作的滑稽小品《超生游击队》，还有人戴着犀牛、老虎、黑熊和独角兽的面具，载歌载舞，煞是快活！一个戴牛头假面的演员奔来跑去，还不时张开大口、喷吐烟火，围观的人们又惊又喜、四散奔逃。

眼看可怕的牛头一摇一晃窜到跟前，川岛姑娘一声惊叫，扑进王大江怀里。

&ldo;嗬嗬，害怕了?&rdo;

&ldo;嗯，真怕人。我很久没看见过这些怪兽动物了。&rdo;川岛宏子仰起脸，惊吓中脉脉含情。

&ldo;这只是面具你都害怕么?上一个世纪我可没少跟飞禽猛兽打交道。&rdo;王大江有点骄傲地撩起衣袖，指着几块伤疤夸耀道：&ldo;瞧，西双版纳野牛给我的亲吻！&rdo;

川岛宏子依偎在他的胸前，听到一声声有力的心音，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稚弱、真的是娇嫩，她想象不出上一个世纪人们与自然万物厮杀搏斗的豪迈。

大江亲热地扪着她的肩，若有所思地说：&ldo;至今我还记得家乡的山林草坡，和小河上窄窄的木桥。从小我就放牛放羊，每逢节日都取出家里那具牛头，蹦蹦跳跳，摇来晃去，吓唬邻居家的小姑娘……&rdo;

&ldo;小姑娘?&rdo;

&ldo;是啊，一位美丽的姑娘，那年才十七岁，也爱朝我怀里钻！&rdo;

川岛宏子一愣，紧跟着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上一个世纪的故事。那时他不也风华正茂吗！

&ldo;哈哈，胆小的姑娘总会成为我的妻子。&rdo;王大江从昔日的遐思里清醒，似乎觉出川岛姑娘的些许不悦，

&ldo;……&rdo;

&ldo;忘记她吧，&rdo;王大江紧紧搂着川岛宏子，&ldo;在今天的世界上我只爱你，亲爱的！&rdo;

牛嘴不再喷火，演员摘下面具，四散奔窜的孩子们好奇地蜂拥过来，叽叽喳喳摸弄那只奇妙的牛头。

牛头已不是王大江儿时玩耍过的那样，掂在手里一看，原来是用压印花纹纸裱糊而成，上面粘着一簇簇人工仿制的牛毛。

像他熟悉的牛头、熟悉的电话号码早已遥远如梦，他熟悉的牛马、熟悉的牲畜也远远留在了上一个世纪。现在的人们没见过牛、没见过羊、没见过骡马走兽，偶尔吃一份&ldo;牛排&rdo;，那也是工程食品厂百分之百的&ldo;仿生菜肴&rdo;。这令王大江黯然神伤。……

又有喷火的牛头扑过来，惊喜的孩子们又哄地拥上去。熙来攘往中，王大江猛然发现，人们手中的花束‐‐那些色彩缤纷的玫瑰、金菊和素馨花有结实的花瓣，不凋谢、不枯萎，当然也没有香味儿‐‐全是绢绸仿制。

王大江的心被刺痛了，他没有想到牛头、花束和普照大地的阳光，会在短短的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便与人类相距得那样生疏那样远……

路口耸立着一座喷泉。循环水被机器反复搅动后喷向阴沉沉的天空。

这是一尊关于机器时代的雕塑‐‐身着戎装的骑士，怀里抱着尚是婴孩的儿子，婴孩的两只拳头各捏着一颗整粒的原子。

……王大江这么胡乱想着跪倒在感恩节祈祷的草坪上，向巍峨的神山神树俯下身体，却无意中触到了满地青草。

&ldo;啊！&rdo;他再也忍不住，使劲儿拽了拽川岛宏子的衣襟，&ldo;川岛，你伸手摸摸这草‐‐！&rdo;

川岛姑娘毕恭毕敬做完最后一个俯仰。

&ldo;快，你摸摸这草呀，它是假的！&rdo;

&ldo;假的?&rdo;川岛姑娘先是一愣，随即双手在草坪上来回蹭了几下。

&ldo;嗯，假的，塑料丝仿造的，你还看不出来吗?&rdo;

川岛姑娘睫毛眨了几眨，好像回想起什么，&ldo;喔，您的意思我懂了。您说的那种真正的、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青草吧，啊，许多年前便已灭绝，只有博物馆还珍藏着它的标本。本世纪来，不仅本城，地球上许多地方都铺设人工草坪，我们日本也这样。&rdo;

&ldo;这是真的?&rdo;别提王大江心里多么难受了，他想起纸糊的牛头，想起每天清晨自己不过是踏着没有露水的塑料丝来回跑步、打球；黄昏苍茫，透过客房的落地长窗，他不过是眺望着全城大块小块的塑料草坪大加赞叹。喔，这一切全是假的，假的！

&ldo;喏，还有路边的银杉和水曲柳，&rdo;川岛宏子不愿再向重新生活的他隐瞒什么，她想把世界真实地坦露给她爱着的人。&ldo;银杉和水曲柳不过是承包给&lso;森林集团公司&rso;一棵棵制成，再像埋电线杆子一样，捣坑、掘土、成片成片地竖起来。……您难道没有发现，秋风冬寒之中它们也不曾沙沙落叶吗！&rdo;

王大江心乱如麻，他知道植物为人类提供百分之六十的氧气，还能够净化空气，灭菌、除尘、调节气温和空气湿度，难怪本城居民忧郁多病，迎宾馆的客房也门窗紧闭，原来是缺氧，全城缺氧啊！他恍然大悟。

祈祷后的人们四下散去，神圣的一刻流逝了，男人女人们又重新去排队等候南极签证，重又抱怨故障频频的太阳能收集站，灯光广告无情地宣布：去太空站的客票又涨价1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