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虽骗了你,但也养大了你,我骗你,是情非得已,我照顾你、教导你成人却是尽心尽力,我爱你怜你也是一片真心……念在我这十年辛劳,也念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你就放过他……好不好?”
无恙霍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不行!”
梅影的声音里已半是哭腔,紧紧抓住他衣袖道:“我这样求你你也不肯么?”
无恙默然片刻,牵了下嘴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您的养育大恩,无恙来生自当结草衔环!”
吴钩坦坦荡荡地一笑:“妹子,这是我和无恙的事,你不要管了。”他声音虽低,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梅影刷白了脸,双手一软,松开无恙,脱力似的倒退两步。她一双妙目早已哭得红了,此时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吴钩,那种绝望,倒让看的人都不忍了。仿佛过了一世那么长,她低声道:“无恙,你真不肯应我这一次?”
无恙默然不答。
“……他不在,我也就活不了啦……”梅影伸出手,轻轻抚摸过无恙的脸,凄然一笑,轻叹道:“我们的情分也就到此了……孩子,一场母子,你愿不愿意最后陪我喝一杯?”
无恙心头一酸,轻轻点头。
梅影眼中泪光一闪,转向吴钩,柔声道:“大哥,这一杯,你也陪妹子一起喝了吧?”
吴钩含笑颔首。
梅影转身走到门前唤来明月嘱咐了两句,明月应声去了,一时端来几杯斟得满满的酒。梅影端起托盘,袅袅娜娜走过去,一杯递给无恙,一杯递给吴钩,将剩下几杯分给了韦苏二人和云中,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灿然笑道:“韦堡主,苏公子,这段陈年旧事今天总算是了结了,就请你们二位作个见证吧!无恙、大哥,这一杯我先喝了……”
她一语完了,各人都默默将手中的酒饮尽了。
韦长歌见她神色凄楚,面上却强自带笑,也不由悱恻,倒恨不得她能狠狠痛哭一场。正出神,身边的苏妄言身形猛地一晃,韦长歌一惊,忙伸手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苏妄言靠在他肩上喘息着,身体却仍然往下滑去。韦长歌还想扶住他,自己的四肢竟也陡地乏力起来,手里的酒杯登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韦长歌再没想到,以自己和苏妄言二人的修为竟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了道儿,不由暗叫不好。
旁边无恙也早顺着凳子滑坐到了地上。
吴钩惊叫道:“无恙!”脚下也趔趄了一下。
梅影走过来,轻轻将吴钩扶到一边坐下,悠悠开口:“大哥,别担心……你先歇歇吧……”
变故陡生,无恙心头大乱,仓皇环顾,只见云中独自站在一旁。他叫了声“云中”,挣扎着伸出手想将他拉到身后,却忽地眼前一昏。无恙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眼前已是一片鲜红——红得像凝结了的血块,死沉、诡谲、暗含杀机。无恙猛地打了个寒颤,那片恶红,正是每天出现在噩梦里的人影。刹那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发抖。
恍惚中,只听有人在他耳边不断柔声问着:“孩子,你说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随着话声,那片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厚重,眼看就要铺天盖地地直压下来。恐惧愈来愈甚,仿佛被蛊惑般,他喃喃地说出了那两个字——“红衣……是红衣……”
红衣。
眼前的恶红陡地幻化成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影,冲着他狰狞地一笑。无恙一个气息不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吴钩大急,大声道:“无恙,你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韦长歌也是一惊,和苏妄言连声叫着无恙的名字。无恙却好象没听见他们的叫声,死死盯着一幅红色的幔帐,神色惶惑,目光涣散,口唇微动,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吴钩更加着急,挣扎着要上前查看,却是手足无力难以动弹。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阵笑声,几人大骇,忙转头看去,却是云中缓步走上前来,脸上兀自挂着妩媚的笑容:“金夫人,方才你派明月姐姐到门口接我们,我闻到她身上的符咒味道像是专为克制我而准备,就知道夫人定是另有安排,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份大礼!云中今日得报大仇、回复自由身,都是夫人所赐,真是感激不尽!夫人既有备而来,我也奈何你不得,你我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梅影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
吴钩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对无恙做什么!”
梅影幽幽道:“大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这原是云中和无恙自己的事……”
云中不断低笑,那笑声竟渐渐尖利起来,渗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之意,各人听在耳里,只觉不寒而栗。
无恙听到笑声,神智微微清醒了些,他勉强看向云中,茫然叫道:“云中……”
“云中?”云中敛了笑意,走近无恙,冷冷道:“你在叫谁?谁是云中?”
无恙一怔,喘息许久,用力撑起身体,拉住云中衣襟,道:“云中……你……你怎么了……”
云中面上倏地浮上厌恶之色,一把抓住他手,微一用力,无恙的身体已平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无恙痛得面无血色,却还只是痴痴地看着云中,一脸的难以置信。云中森然冷笑,恨声道:“谁是云中?我原本是山林里一只无名无姓自由自在的野狐,是你抓了我,折磨我,杀我,还要我供你驱使!我恨不得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