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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意思是说,教养良好的有夫之妇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同床共枕,这是一种无赖行为?或者她的意思是说,伊织引诱她这样做,是个无赖?

不过说归说,霞的身体虽然有些僵硬,但是却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伊织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昨夜霞那放荡的身姿映现在眼前。那是白皙而又柔软的肉体。伊织全神沉浸在回忆之中,睁开眼睛一看,发现眼前的山茶正在微微摇曳。这是怎么回事?他再次定睛凝神,似乎听到轻轻的吱吱声,感到整个房屋都在摇动。

&ldo;原来是地震……&rdo;

霞告诉他,今天清晨曾经发生地震。这可能是余震又来了。向阳台看过去,透花窗帘的下摆也在慢慢地晃动。伊织把抽了一半的烟卷放回烟灰缸,又一次凝视着山茶。在晨曦中,枝头的花朵也在轻轻摇曳。伊织看到它,又想起了转过脸去的霞那瘦削的脖颈和面庞。

&ldo;如果这样一直摇曳而最终毁灭,那我也不在乎。&rdo;正当他这样思索时,轻微的地震已经在倦怠的空气中停了下来。

地震停下来后,伊织起身走到厨房去喝咖啡。年过四十有半,一个人生活总是有些不便。从喝杯茶到接电话,以至于整理衣物,一切都要自己打理。不过,每隔一天,女佣会在下午来清扫房间,简单的饭食和洗衣服,也可以交给她做,但是伊织总是把要洗的衣服送到洗衣房去,吃饭则有大半时间是在外面吃。所幸公寓地处青山,周围有很多餐厅和饭馆,外卖也马上会送过来。虽说多花点钱,但他基本上没有感到不方便。

然而,除此之外,现实生活却总是伴随着许多琐碎的杂事。他经常忘记毛衣和袜子放置的地方。有时买的烟卷断了顿,不得不急忙到银行去取钱。此外,来客人时,有时还得自己一个人沏红茶,煮咖啡。写稿子和查资料时,受到这种种打扰,心情十分沉重。

&ldo;要不然就回家吧……&rdo;

昨天喝咖啡时,霞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就算是麻烦点,他还是希望一人独处。对于现在的伊织来说,他宁愿不要方便,而希望选择自由。

这是他离开家庭时确定的信条。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现在已经离开了家,所以才能够遇到霞。

伊织打开厨房的液化气烧了一壶开水。厨房里除了有一台微波炉以外,还有三个液化气灶,十分宽阔,一个人实在有点奢侈。液化气灶周围经常堆积着灰尘,残存着水扑出来留下的斑点,可是今天的液化气灶却锃光瓦亮,闪闪发光。不锈钢洗手池和下水道塞子周围也都清洗一新,茶盘里盛着已经用过的纸杯,也已经归总到角落里。

左手的洗碗架里铺上了纸巾,上面排列着洗过的杯子,最上面又盖了一张布巾。和女佣那种应付差使似的打扫不同,霞收拾得整整齐齐。

霞收拾洗碗池之后才走。仅仅这个行动也体现出她那一丝不苟的性格。喝过咖啡,看了一遍报纸,已经八点钟了。人们似乎已经逐渐开始行动,窗子下面传来一阵阵汽车过往的声音。不过,也许是因为这里稍微离开了大街,声音倒也是并不使人感到烦躁。

伊织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又抽了一支烟,坐到桌前。他每周到大学去讲一次课。至于下午,一般都是到事务所去。他虽然是个建筑设计师,最近倒是十分热衷于美术。如今放在桌子上的请帖就明明白白地写着:马提斯画展将于附近的近代美术馆举办,同时展出他自从早期野兽派至晚年整整六十余年各个时期的代表作一百六十件。一家杂志约他结合这个展览写一篇随笔。

&ldo;不知道为什么,马提斯在日本十分不走运……&rdo;伊织写了这么一句,然后开始思索起来。

尽管马提斯和毕加索同时被称作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堪称双璧,但是他不但比不上毕加索,就连和梵高、郁特里洛和蒙克相比,受到喜爱的程度也要差好大一截。其原因十分明显:除了早期的一段时期以外,马提斯的画明亮而色彩鲜艳,而且显得媚柔。

日本人欣赏阴郁而不喜欢明亮,欣赏朴素而不喜欢媚柔。或者可以更加切实地说,日本人难于接受那种铺张的艳丽色彩和单纯的平面式构图,倒是喜欢在画中发现文学,或者从中寻求精神含义。他们在米勒的作品《晚钟》里看到了诚实,从郁特里洛的《白色》中感受到城市的忧愁,在蒙克的作品《呐喊》中发现了生的不安,深受感动。与此相比,马提斯的绘画色彩过于浓重。他根本不理会文学、精神和人生。色彩就是色彩,只是强调自身的意义。总之,日本人很少品味绘画本身,总是有一种毛病,透过画家的生平和活动进行观察。他们将梵高割掉耳朵的疯狂与他的绘画并列在一起,并且透过郁里特洛作为私生子的生平以及他的孤独来品位他的绘画,从而感到共鸣。

总之,日本人喜欢诸如&ldo;贫穷&rdo;、&ldo;苦恼&rdo;、&ldo;孤独&rdo;、&ldo;疯狂&rdo;、&ldo;夭折&rdo;以及&ldo;自杀&rdo;等一类词语。尽管人们实际上讨厌它,但是看到别人遇到这种遭遇,却又充满兴趣。然而,马提斯不属于这中间的任何一类。马提斯的一生充满豪华奢侈,十分华丽,给人的印象是他在光明和富裕中度过了一生。马提斯在日本得到的评价十分低下,其原因就在于他这种豪奢媚柔的印象。

伊织写到这里,停下了笔。他从&ldo;豪奢&rdo;和&ldo;媚柔&rdo;这些词自然地联想到霞。表面看上去,她像茶室旁边盛开的山茶那样静谧而羞涩,但是在她走后却留下了豪奢和媚柔的余韵。伊织从一时之间的思索中猛醒过来,再次坐到桌旁。

绘画就应该作为绘画认真地加以欣赏。至于在绘画背后的画家生平和他的贫穷以及苦恼,都和绘画本身没有关系。绘画就是独立的绘画,决不是任何附属物品。只要一件绘画作品本身秀丽、华美而动人,那它就是好作品。至少我希望这样来欣赏马提斯的绘画。

有一位评论家在谈到马提斯的《舞蹈》这一作品时特别强调与其中舞蹈者拉着手的环有一处缺口,就它的理由长篇大论。可是实际上这些地方确实真的有意义吗?无论手连接的环圈分离也罢,连接也罢,只要人们能通过这件绘画作品感受到跳跃的人的美和欢乐的节奏,这就足够了。这位评论家完全扭曲了观众本来准备认真加以欣赏的标准。写到这里,伊织一个人苦笑起来。

说起来,就美术而言,自己也是个美术评论家。他对别人评头品足,可是实际上,也许自己说的也都是废话连篇。&ldo;要小心……&rdo;伊织对自己说着,突然又想道:&ldo;不过……&rdo;正是因为自己从事美术评论,所以才有机会邂逅霞。

一个月之前,他去出席一个名叫ks的知名画家八十八岁寿辰庆祝会。就是在这个会场上,他遇到了霞。那天是酒会,各种各样的人们都可以自由地相互交谈。在人群当中,他注意到一个穿着浅灰色绫织和服的女人。他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对方也似乎感到有些诧异,停住脚步,轻轻地点头致意。

几分钟之后,一位姓村冈的美术评论家伴随着霞走了过来。

&ldo;这位是高村霞,英善堂画廊经理的夫人,娘家姓宗像。&rdo;

这么一说,伊织脑子里闪现出十五年前的情景。

&ldo;这么说,是宗像久志的……&rdo;

女人这才露出笑脸,点了点头。

宗像久志是他大学时代的同学,毕业以后进入a报社工作,八年之后突然死在纽约。他还记得,毕业以后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所以过后才听说,曾经到家里去悼念过。宗像的家在吉祥寺公园附近一个很静谧的处所。那时首先出来接待他的就是霞。这次见面已经时隔十五年,不过霞当时的面影至今还留在脑海里。酒会之后,伊织谢绝了村冈的邀请,继续留在饭店,和霞一起在同一饭店的酒吧里喝了一顿。

只剩下两个人时,霞再次告诉他,丈夫有急事不能出席,今天她是替他来参加会。伊织当然知道,英善堂是一家有名的画廊,在镰仓和银座都开有店铺。过去他到银座时还曾经到这家店转过。但是,伊织根本没问关于这家画廊的事情,只是谈到了她去世的哥哥和他们的朋友。不过,在谈话中间,伊织根据她的穿着和风度也能够推测出霞目前的生活状况。

既然是英善堂的女主人,自然生活上不会拮据。实际上,那时她穿的绫罗和服,下摆绣着飞舞的白鹭,很是雍容。动作优雅,只从外表上看,像是十分幸福。但是伊织依然在她满足的表情中寻找着不幸的阴影。大概总会有不满意的地方吧?这倒并不是从别人的不幸中来寻求满足,只是男人对于对方怀有好意的一种本能。霞有意无意地淡淡应酬着,到九点钟,看了看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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