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指着王一民对山口说了几句日语,山口竞双足一碰,皮靴一响,给王一民行了一个军礼,嘴里还说着什么。玉旨一郎忙给王一民翻译:“他说请您多关照。”
王一民微微鞠了一躬说:“给您添麻烦了。”
玉旨一郎替王一民翻译完了以后,就接着说上了。当他们两个又对着说了几句以后,玉旨一郎转对王一民说:“他同意你进去,丫环冬梅由他去给你找。但是他提出:第一你要快去快出来;第二只许进你自己的房间,不能到别处去。”
王一民点点头说:“可以,只是我要取的书记不清放的地方了,可能得找一找。”
玉旨一郎又和山口互相说了两句,然后又对王一民说:“多耽搁几分钟可以,他只希望尽量地快,他放你进去,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王一民点头称谢。接着山口又问王一民住在哪个楼门。王一民指给他以后,三个人就快步向西楼门走去。
整个大院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守着摩托和看着楼门的日本兵外,再看不见任何人。王一民习惯地抬头向东楼二楼的一扇窗户上望去,窗里空空的没有人影。忽然,随风飘来一阵女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是从东楼二楼传出来的,不是一个女人的哭声,还夹杂着女人特有的数叨声,这显然是年老女人发出的……王一民只感一阵心急火燎,忙把脚步加快……山口把他俩送进西楼楼下客厅,就去找冬梅。玉旨一郎没有坐下,他在那宽大的客厅里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不时看看表,他是否也有些心急火燎?
王一民推开客厅门,想要再听听楼上有没有哭声,听不见。守着楼门的两个日本宪兵斜着眼睛看他。当他也注视他们的时候,斜眼就移走了。
不一会儿山口领着冬梅来了。冬梅眼圈发红,面容凄楚,她看见王一民,嘴角一抽搐,要哭,但她立刻把头一低,忍住了。
王一民立即说:“上楼,打开我的房门。”
冬梅点头转身往楼上跑。王一民也跟着往楼上走。想不到山口也跟在王一民后边要上楼。王一民急回头看了一眼从客厅里跟出来的玉旨一郎。玉旨一郎忙喊住山口,和他说着什么,接着又拉着他进了客厅。
王一民走上二楼的时候,冬梅已经打开房门,站在门里边等着他。王一民快步走进屋里,关严屋门,急促而低声地对冬梅说:“时间紧迫,快告诉我家里的情况,挑最主要的说。”
冬梅连连点头要说话,声音没出来眼泪却先淌出来了。
王一民急得一拉她胳膊说:“什么时候!快把眼泪咽回去,说话!”
冬梅真的咽了一口,是把泪水咽回去了?她说话了:“您让我先说什么呢?好好一个家,这回算完了!对,我先告诉您,少爷让日本人给抓去了,从马迭尔旅馆抓走的,说他犯了反满抗日的大罪!这个凶信一到,家里当时乱了营,老爷和大太太都昏过去了,小姐哭得像个泪人,好容易把老爷和太太叫醒,又吃了镇静药。小姐就劝老爷赶快收拾东西,准备跟您走。哪知老爷一下变了卦,他说他走就是要保住卢家一棵苗,现在剩他这土埋半截的人还走什么,不如一死了事……正在家里闹翻天的时候,日本宪兵开进来了,一进来就把老爷一个人关在他的卧室里,老爷和他们喊,他们听不懂。只有一个半语子翻译,告诉老爷老实呆在屋里,听候审理。
要怎么审理?大太太又吓昏了。日本人就让我们丫环把大太太抬到她的卧房里,把所有女眷也都赶到那个屋子里,不许乱走……这真像天要塌下来了。小姐急得直哭。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您回来她还不知道。半语子翻译叫我,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冬梅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她还要说下去……王一民一摆手说:“好了,我都明白了。你告诉小姐,我现在也必须马上离开哈尔滨,让她千万保重身体,乌云不会总压在头上,我一定会回来的。”
冬梅马上睁大了眼睛说:“您会回来接她吧?把她接走?”
“如果有可能的话,连你一同接走。”
冬梅大眼睛里闪着亮光说:“好!您放心吧,冬梅豁出性命,也要保小姐越过千难万险!”
“好,我现在写一个纸条。”
“是写给小姐的?”
“不,给老爷,我担心老人家会在极端悲愤绝望中走上窄路。要鼓励老人家活着战斗下去!冬梅,你有办法传给老爷吗?”
“有。他们还让我们给老爷送茶送饭。”
“那样我就写,你现在帮我收拾几件随身穿的衣服装在皮包里。”
冬梅答应一声就奔忙起来。
王一民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纸笔,文不加点地奋笔疾书起来……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就在院中。隐约还传来楼下房门响动声。王一民心里动了一下,但他顾不得去看,他要把想到的话留给老人。他告诉老人:他们正在使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压迫老人低头,但他们不会轻易地下致命的毒手,老人就应该利用这一点和他们斗争,这斗争是中国民众所需要的……他顺着这意思迅疾地写下去。他还没有写完,楼梯忽然猛烈地响起来,响得那么重,那么急,这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惊愕地扔下笔,飞快地抓起没写完的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