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不年轻了,吴叔的声音有点沙哑,在安静的夜晚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吴婶的声音有点抖,多少年没哼过曲了,现在最多也就是哄着小石头睡觉的时候给他唱两句“乖宝宝睡觉觉”之类的。情歌……那是许久不唱了。
起先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可是唱了几句之后,吴婶看着丈夫,很自然的就想起了当初的时光。她没坐花轿,没有红嫁衣,他也没有吹吹打打的迎亲,没有粉饰一新的新房。可是两个人的情意却不因此有分毫的变改。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两人几次经历危难,相互都不离不弃,又何需那些俗礼才能证明恩爱不移呢?
中间一段词其实两人都忘了,可是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月光下象是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吴婶看着丈夫,觉得他与当年初遇跳进她的窗子时并无两样,而吴叔看着妻子,想起的是两人成亲那一晚,吴婶的脸庞在烛光下,象是会发光的明珠一样。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年华不再,儿女成行,她在他的眼中,还和那时候一样的娇美。
张伯冲阿青和大妞使个眼色,拎起小石头,几个人悄悄退了场,把那花前月下的好时光,留给了吴叔吴婶夫妻两人。
月光照在园中,婆娑的花树的影子象是被水墨浅浅绘在地下。
那一对夫妻着哼着采桑,两个人影逐渐越挨越近。
走的远了,还能隐约听见他们又哼起了另一曲,多半就是薄情郎。
“姐,你想什么呢?”
“想起……在公主府的时候,有位姑娘画的墨荷。当时觉得那水墨的花不及彩色的好看,可是现在想想,那画如果说是月下的荷塘,应该很贴切。”
现在的公主府的荷塘里,大概就是这样静谧苍茫。叶是墨色的,花是深浅层叠的灰影。白天的时候天气还炎热,但晚间湖上的风一定很凉,雾漫烟波,
小石头已经玩累了,靠在乳娘的怀里沉沉的睡了。阿青看着他睡下了,也就回了屋。从窗子望出去,圆月皎皎,一年之中,月亮此时最圆,所以中秋节才又名团圆节。
吴叔和吴婶患难之时没有抛弃她这个大累赘,辛苦将她抚养长大。可是明年的此时,她就不能待在家中过节了。
她和李思谌,比旁的夫妻要好,起码不是那种到了新婚夜挑盖头才能知道对方长的是圆是扁。他对她很用心,她对他也……
可是阿青没有多少信心。
他现在是世子了,将来他会只守着一个妻子过日子吗?
会不会将来有一天,她需要跟别人分享丈夫?
她多希望,他和她能象吴叔和吴婶这样,患难与共,富贵相同,一辈子都这样恩恩爱爱的。
桃叶轻声问:“姑娘,安歇吧?”
看阿青点了头,几个丫鬟各司其职。桃叶帮着阿青拆头发卸妆,把寝衣捧过来服侍她换上。桃核打了水来服侍阿青洗漱,珊瑚和琥珀两个把屋里简单收拾过,再把今天换下的衣裳拿去准备浆洗。
屋里熄了灯,阿青看着透过窗纱照在地下的月光,忽然想起一句“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窗子上还糊着纱,秋意悄无声息随夜风一点点浸进来。
阿青睡的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好象忘了件什么事情,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
清扬的笛声象是从梦的另一端传来,似真似幻。
阿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不是幻觉,确实有笛声。
她坐起身来披衣下床,推开了一扇窗子。
那笛声更加清晰了。
清润,宛转,有如潺潺流淌的溪水。
这曲子正是吴叔和吴婶刚才对唱的那首。
《采桑》。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阿青跟着这曲调在心里默默念诵着那词句。曲子吹到了低徊处,正是“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的时节,人别离,曲入愁肠。
不复一开始的轻快,这时候曲调应该会变得低落下去。可是笛曲委婉,虽然调子沉了下去,却越发显得缠绵不尽,让人魂驰神移。
纵使盛年去,欢爱不相忘。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多半听到了吴叔和吴婶哼唱这曲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