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句话,眼前富丽堂皇的梦境猝然开始坍塌,碎片一块一块打在拂羽身上,他一瞬有了实体,任凭破碎的房梁碎木砸在身上,眼前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他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从混沌中惊醒,晨光穿过眼睫投进他眼底,他还是睡时那样,歪斜的缩在藤椅上,脸上冰冰凉凉的,好似清晨的露水,他伸手抹了一把,腥咸的泪水沾了一手,并且仍在源源不断的往出涌着,胸口盘踞的痛感还在,他不敢回忆,只匆匆忙忙将脸上的泪擦干,从藤椅上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叩了叩殿门,没有人回应,他推门进去,一切如旧,又退出来,今日的上梧宫似乎格外寂静,连坤沅都不知去处。
他去尘池洗了一把脸,照着池水将自己的头发束好,而后沉了沉气,开始今日的修炼。
他很快入了定,整个人轻轻的漂浮在水面上,淡淡的金光浮在身上,纹理一般刻下印记。
上方写着——天元两千九百九十九年严月望日。
而后又是恍恍惚惚的几日,拂羽被噩梦缠着一日都不得闲,他终于感觉自己不能再等了,得像个办法出去。
宣离醒在一个荒山里,他睁开眼睛,盯着头顶上方灰蒙蒙的阳光很久反应不过来,这是哪儿?
脑袋下方是一块尖锐的青石,大约是磕破了头皮隐隐刺痛着,他伸手揉了一下,又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揉开了,手指上一时全是鲜血,他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土灰,碎叶混着已经完全干掉的血迹交织在一起,宛若从这山里滚了一圈似的。
沉睡了许久的感官终于缓慢复苏,他浑身绞痛,四肢酸麻,他抽了一下舌头,嘴里苦的宛如吃了两颗苦麻,他撑住胳膊试图往起站,胸口猝然而起的疼痛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五脏六腑碎了似的,疼的他只能不住的大口喘气。
不知在原地挣扎了多久,宣离终于撑着站了起来。
身后躺过的地方血迹干涸甚至有些褪色,土灰在他周围积攒了小小一圈,看上去时日已久,他扫过山坡四围,草木枯黄,偶有薄雪,一阵冬日的冷风贴着地皮而来,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冷,风顺着袍摆钻进他的里衣,顺着伤口一路冷进了骨子里。
他似是被这寒风吹醒了,茫然四顾的眼神清明了些,摊开手掌捂上胸口,然而胸口空空荡荡,连一丝热感都没有传来,记忆慢慢浮在眼前,他记起那一日,自己好似被人扎中了胸口,然后然后便不记得了。
他抬起手指握上手臂的经脉,那属于天灵一脉,确实如他预料般,已经不跳了。
那他现在,基本等同于一个凡人,或许还不如凡人些,因为他无处可去。
走出荒山时已经深夜,四周空空荡荡,只有几颗鬼魅般的枯树兀自伫立着,上方的天空有如拢了一层黑纱,云层被他拢在里面,深深浅浅,翻卷出一派山雨欲来之感。
宣离手里握着一根枯枝,他寻了一块避风的石头坐下,迷茫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他是为了追尧川才来的这里,可他因为什么去找的尧川却想不起来了,他很平静,却不是那种心安理得平静,他平静的很茫然,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玄生宫接连好几日都没有休息了,夜以继日的盯着人间的方位,宣离失踪的事司命没有和任何人说,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宣离恐怕比找不着还要危险。
司命想不通,宣离是遇见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易就被对方辖制,三界能与他并肩的寥寥无几,会是谁?
然而消息还是很快传进了天君的耳朵,那日被派去寻找尧川的仙官皆回了天界,唯有宣离没回来,且杳无音信。
一时物议沸腾,天君在殿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之后放下了命令,但凡可以下界的神仙,皆去寻找宣离,司命当即站出来反对,如此阵仗,不就等于宣告三界宣离跌落人间,生死未明吗?可惜天君没有听他的,理由也充足的让人难以反驳,总而言之,只有尽快找到人才能免除风险。
司命从那时就隐隐觉得,也许金銮座上的那个人,才是整件事情的操控者。
消息霎时传遍三界,也自然的传到了拂羽的耳朵里,他本应该听不见的,云依亲自上来告诉了他。
云依的表演功底实在不大过关,大约也是太过着急了,眼里藏都藏不住的担忧一分不少的传给了拂羽,拂羽在想他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后来他想通了,他依然在试探,试探自己对宣离的心意。
既然如此,不如就配合人演下去吧,他知道云依想做什么,无非是趁乱将自己带去人间,然后随便找个借口,灭口也好,丢了也罢,只要日后不出现在宣离眼前,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他,刚好也很需要这个契机。
“你带我一起出去吧,我陪你去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拂羽关切的看着他,好像真的是在担忧他一般。
云依似是诧异,可是很快他就点了头,这不正是他来的目的吗?该死去的人,不该重新活着。
拂羽化作龙形,缩成小小的一团钻进云依怀里,封着殿门的结界挡不住云依,他轻轻松松就被带出了门。
而后便是全然不同的世界,他隔着云依的衣衫,看见了上梧宫前长年盛开的桃林,看见了仙府鼎盛,看见了云端来来往往的神仙和仙子,他有些怅然,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