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同意,只是把所有的文件都拿过来再翻一遍,一边翻一边说:“他是真的慷慨,所以就算是我跟他再要点什么,他也会给我的,是不是?您帮助他办过多少个这种案例?我得到的东西比不比别人多?”
律师这时说:“您问的这个我回答不了。但是我为丹尼工作15年了,有一件事情印象最深。几年前我们正赶着开会,差几分钟就要迟到了,那时路过一家不错的家居店,丹尼忽然叫司机停车,他进去那家店,看中了一种白色的长羊毛地毯,他把鞋子脱下来,踩上去试一试,来回走了好几圈,扬着头,细细体会——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做的——后来我去您的住处找丹尼的时候,看见那条地毯。”
她轻轻的笑,原来是这样的,那条豪华而舒适的地毯是他精心为她选择的。可是,他送给她的哪件东西不精心呢?她是被他真正的宠爱过的。可是这并不能够否定他的风流,这并不能救活那个摇滚歌手,这也不能抹杀她心底里和身体里那些疼痛的回忆。
慧慧把那些文件整理好,然后把它们摞在一起推到桌子的角落上,她对律师先生说:“请将这些拿回去,我不会签字的——我不要。我不稀罕。如果丹尼海格问您,请您一定原封不动的转达我的话:我不要他送我这些东西来补偿我,因为,不是他打发掉我,是我打发掉丹尼海格。先生,请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
她仿佛现在也能体会到当时的怒气,木梳在湿漉漉的头发上不太顺畅,往下用力的一带,头皮上有点疼,几根长头发被带下来。她把它们从梳子上捻下来,那是一把木头梳子,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
在医院的花园里,她遇到了一位老朋友。一个大屁股的小孩儿在站在篱笆旁边,把上面蔓生的紫色的灯笼果揪下来一个一个的放在嘴巴里。她在后面看了他半天,小孩儿忽然觉得不对,回过头来,除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那张脸让她觉得有点印象。小孩儿的腕子上带着一块卡通表,一只蓝兔子。原来是他。
她走过去,蹲下来,看那张小脸孔半天:“我认识你,你也病了?”
蓝兔子看看她,指着她的脸说:“还说我,你很苍白。”
他样子没有变化,可是连“苍白”这个词都会了。
“你记得我吗?”慧慧问他。
蓝兔子摇摇头,然后手心张开,里面是三四个灯笼果:“吃吗?”
慧慧拿起一枚放在嘴里,咬破了,细小而强烈的酸味儿,她问蓝兔子:“你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他耸耸肩膀,“每天打点药,吃了再吐。”
“那次你让我许的愿,写在你的小本子的那个愿望,实现了。我还没谢过你呢。”
蓝兔子笑起来:“不用客气。你又有新的愿望了吗?”
她还没回答,蓝兔子从自己短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有的话请再写在上面。”
慧慧接过那个小册子,里面夹了很多小的卡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愿望写在上面,“我想要去肯尼亚旅行”,“我想见到一只真的鹈鹕”,“我想要蜜雪儿爱上我”……她终于找到她自己的那张卡片了,过了三年了,它仍然在蓝兔子这里,记载着她对他那最初的爱情。
我想要见一个人:丹尼海格。
她捧着它,手指不能自已的战抖,眼泪夺眶而出。
她咬着嘴唇不出一声,任眼泪蔓延在脸上,那是剧烈的疼痛,最终的绝望还有哀悼,对自己过往的青春和所付出的真情的哀悼。
蓝兔子拍她肩膀,奶声奶气的安慰:“写吧,写上新的愿望,这一次不要募捐了。你想再见到他,对吗?写上吧,一定能够实现的。”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摇摇头,她看着蓝兔子的黑眼圈和小胖脸问道:“我眼前的这个小绅士叫什么名字?”
蓝兔子四处看看,知道她在说自己了,笑着回答:“我叫阿库瓦,A-Q-U-A,我是意大利人。”
慧慧于是在卡片上写道:我想要阿库瓦先生尽快好起来。
蓝兔子已经认识那上面所有的字了,读完了便伸开小胳膊,紧紧的拥抱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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