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叶泠才给她擦了泪,给她换了身黑色的衣服带着她出门。叶泠上车后,对温徵羽说:“昨晚十一点多接到连昕的电话,担心你受不了,没敢直接告诉你。”温徵羽确实受不了。温老先生出事的时候,她昏迷不醒。她知道爷爷没了,为了活下来,不敢哭不敢伤心不敢难受,这才没过多久,她还没能从温老先生的离世中回过神来,忽然又没了一个亲人。叶泠先带着温徵羽去到连家。连昕、连晰、温徵羽的大舅和三舅都在,陪着章太婆。章太婆坐在沙发上,和他们交待着事情。叶泠扶着温徵羽过去,温徵羽在章太婆的身边坐下,就听到章太婆说:“在家设灵堂,让他从家里走。”温徵羽紧紧地抓住她外婆的手。章太婆看得她,问:“哭过?”温徵羽点头,说:“早上叶泠回来我才知道。”章太婆点头,拍拍温徵羽的手,便又细细地交待起需要操办的事宜,待把事情安排下去,才拉着温徵羽的手起身,说:“走吧,跟我一起去把你外公接回来。”温徵羽陪着她外婆。向来没什么耐心的老太太,仔仔细细地替老先生操办完身后事,待送走老先生后,回家后对他们说:“将来我的事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一切从简,把我埋老头子身边就行了。”温徵羽抱着章太婆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说:“您要长命百岁。”章太婆拍拍她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你爷爷和外公走了,伤心吧?”温徵羽“嗯”了声。章太婆说:“伤不伤心的,他也不会复活。他岁数一大把,没受什么罪就走了,挺好。”她又看了眼温徵羽,说:“你呢,年纪轻轻的,总想这些生呀死的,对你不好。生前尽到心,死后送送就成了。你看你眼底这黑眼圈,都快成国宝了。回到家好好补个觉,别想些有的没的。要是实在难受,就拉着叶泠哭几场,别憋在心里。”温徵羽“嗯”紧紧地抱住章太婆,说:“那你好好的。”章太婆比划了一下,说:“我今年八十八了。”温徵羽抱得更紧。章太婆轻轻一巴掌打温徵羽的胳膊上,说:“你给我撒手,跟没断奶似的。哪有你这样成天粘着家里老人家不撒手的,多大的人了,不忙生意不赚钱不养家?”温徵羽不撒手,说:“我养伤,生意上的事有叶泠。”章太婆说:“回头让你叶泠把给你卖了。”温徵羽说:“那就卖了吧。”章太婆又给了温徵羽一巴掌,“不像话,哪能什么事都扔给叶泠。不说别的,她如果哪天有个磕磕碰碰的,你总得扶扶她吧,总不能她一倒,你就跟着倒了吧?成天蔫蔫的像什么话。“我撑着你外公,你外公扶着我,两个人一辈子的心血,才有这么一个儿孙满堂的家。”“我这辈子也知足了,没把你太外公传给我的家业败出去,给儿孙们都留下了安身立命的产业,儿孙们虽然不是有太大的出息,但都还算安稳,稍微让人不放心点的就是你、连昕和连晰三个,不过你们仨也都找到自己的活法,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温徵羽问章太婆:“做人生总结报告?”章太婆又给了温徵羽一巴掌,说:“给你立个傍样,我没别的要求,你活成我这样就成啦。”她又看了眼温徵羽,觉得这标准实在太高估外孙女,说:“算了,你能有我一半就成。”温徵羽心虚地觑了她外婆一眼。她的人生目标就是靠收租过日子,等养好身体后就继续画画。章太婆哪能不明白温徵羽那点想法,问:“你还想当个穷画家?”温徵羽说:“我爷爷也是画家,他不穷。”章太婆白她一眼,说:“他那家业是靠画画挣来的吗?”温徵羽没反驳她外婆这话,缠着她外婆住她家去。章太婆不爱住她那,温徵羽偏和她拗上了。章太婆气得又捶了温徵羽一顿,骂她:“我还不知道你。我死了老伴,我这还伤心呢,还得反过来安慰你。”温徵羽说:“我害怕。”章太婆嫌弃地说道:“找你家叶泠去。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温徵羽撩起袖子给她外婆看刚挨了巴掌的胳膊,那白嫩嫩的皮肤上有一块红红的,她说:“打红了。”章太婆气得在打红的地方,又给她补了一巴掌,问她:“要不我给你打成紫色就不红了?”车子到家,温徵羽扔下她外婆,找叶泠去了。温徵羽吃过午饭,叶泠陪她回房休息。她缩在叶泠的怀里,告诉叶泠,她好担心她外婆。“老太太平静得让人害怕。”叶泠说:“那把外婆接我们那去住一段时间。”温徵羽说:“我磨了她半天,她都不去,还把我打了顿。”说完,撩起袖子给浊叶泠看被她外婆打红的手。叶泠看到温徵羽的胳膊上那一块打红的手印,蹭地一下子坐起来,差点就想帮温徵羽打回去,再一想打人的是章太婆,她默默地认怂躺回温徵羽的身边。她憋了半天,冒出句:“下回还是让她打我吧。”她又说:“你外婆别看年龄大了,手劲可大了。”温徵羽轻轻地“嗯”了声,难受地窝在叶泠的怀里。叶泠揽住温徵羽,把她哄睡后,又陪了一会儿,她才起身出去。她见到老太太的门半掩着,屋子里还有声响,凑到门口喊了声:“外婆。”章太婆的声音传来:“进来。”她进去,就见老太太在整理连老先生留下的东西。章太婆回头看了眼叶泠,问:“愁人精睡着了?”叶泠说:“睡着了。”她见章太婆整理的都是些连老先生的日常用品,没什么她插得上手帮忙的,便站在旁边,直接说明来意。她忙生意,经常不在家,不太顾得上照顾温徵羽,又有点担心她,想把温徵羽留在连家,让老太太照看着点。同时她也是担心老太太,有温徵羽陪着,会好点。章太婆挥挥手,说:“去去去,我八十八,她二十八,让我来照顾她,你可真有脸提。等她睡醒,让她回自己家去。”她的话音一缓,说:“成啦,别操心我。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呢,生意上的事,该放下去的放下去,我看你经常是十天半月不着家。”这俩,一个恨不得成天窝在家里连门都不出,一个忙着赚钱连家都没时间回。她和连昕挣钱的路子,都有点剑走偏锋,是来钱快,但有失稳当。叶泠轻轻地“嗯”了声,三十岁正是打拼事业的年龄,如今发展形势一片大好,趁现在把根基打牢,将来的日子好过些。她把自己的想法和考虑告诉了章太婆。章太婆点点头,没说叶泠这想法不好。她对叶泠说:“愁人精今年二十八了,我能为她做的都做了,也没什么能再为她操心的了,是好是歹,往后就看她自己的了。你要是不放心她,自个儿看着点。”叶泠应了声:“好。”她明白,老太太是经历了一辈子风浪,如今又到了这年龄,是什么都看淡看透了。人如果不想倒下,那么,有口气都得爬起来继续工作和生活。连老先生离世,叶泠接到连昕的电话连夜赶回来,之后便是以连家四房子孙的身份和连家人一起忙着料理连老先生的后事。连家向人介绍她时都是说“这是四房的叶泠”,让他和连昕一起负责接待安排前来吊唁的各路宾客和远道而来的亲友。这是在连老先生的丧礼上,最是隆重不过的地方,在这地方对外宣称她是连家四房的人,那真就是不打丝毫折扣地把她当作自家人来看待了。连老先生八十九岁高龄离世,他的丧礼是在家里操办的,办得极为隆重。因他的子孙众多,挑选下葬时辰时需避开对膝下子孙有妨碍的时辰,待推算到第七天才找到适合的时辰,因此丧礼足足办了七天。丧事操办七天,每天早中晚的三次道场,子孙后代都得到场,在做法事的道长的指挥下磕头跪拜哭,到夜里还得有孝子贤孙轮翻守灵。连老太太安排事情向来不偏不倚,在守灵这事上,也是从长房开始轮下来,四房只有温徵羽和叶泠,温徵羽还在伤养,再看她那蔫蔫的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太太的模样,谁都没敢让她守灵,到四房守灵这天是让连昕和连晰陪着叶泠守的灵。叶泠守灵的时候,又无可避免地想起叶老头去世,叶家的人连灵堂都不让他们兄妹进的情形。她在叶家,长房的亲孙女,地位比家里的保姆还不如。她有哥哥,但她很小就知道她和哥哥将来会各自组建自己的家庭。她家的情况,她在叶老头的灵堂上和二房撕破脸闹成那样,致使声名尽毁,她以为自己很难会有自己的家庭,即使有喜欢的人,对方的家人也会干涉或反对,却没想到连家人会待她到此。这种全心全意接纳,把她当成自家人,甚至和亲孙子一个待遇对待的态度让叶泠很是感慨。这么多年的打拼,如今,似乎找到了家的感觉,仿佛有了根。连老先生已经入土,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灵堂撤了,连老先生的灵位移至后堂供奉。前来吊唁送丧的亲戚朋友离开时,也得安排人或车相送。连老先生活到这般年岁,已算全寿,子孙满堂,算是全福,虽是病逝,却也是因为年老体弱,没受什么病痛折磨便走了,也算是全终。全寿、全福、全终,他的丧礼亦算喜丧,因此还特意烧制了一批长寿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