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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第47章心病

一场恶战,从清晨杀到入夜,相持不下,攻防双方都死伤惨重,都人困马乏,都亟需一次休整,于是暂罢兵戈,攻城的退回城下,守城的收缩至城防。城内百姓早就自发备好了热饭食抬来犒军,轻伤的边包扎边用饭,伤重的抬回到设在城中央的义所,那儿有从城中征来的通医术的医者,也有从宫中派出的御医。一座城,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人员往来不绝,忙而不乱,还算秩序。这秩序里边有老帅褚季野一份功劳。老帅今年七十有五,出自河间褚家,巨族出身却不愿凭祖荫出仕,硬要从个百户做起,一直硬碰硬做到了国朝元帅,封安国公后从军旅中退出,归家荣养。他五十余年戎马,费尽心血栽培出两个将帅苗子,师徒情分深,师父待徒弟比亲儿还要亲厚,而今折了一个,老帅痛煞。可以说,正是梁衍邦的横死沙场,让褚季野从两不相帮的中立当中走了出来,站到了皇帝一边。世易时移,今时今日,门阀已经成了一根刺,梗在了周朝的咽喉,若是放纵,他日必定会让这江山从内往外烂。况且,凡事过犹不及,门阀这回做得太过了!为了权势,竟不惜陷国于危!大义当前,不容小我,安国公褚季野以七十五高龄重披战甲,扯了一支由各家家奴、护院拼凑而成的队伍,替下了从晨战至昏,所剩无几的何敬真一队人。

曾经的将帅与现时的将帅是头一回碰面,两人确实在某些方面极度相似,比如都不多话,该说的说完就罢,没有客套寒暄;比如都不信邪,蜀羌挟兵二十万杀到了家门口,城内守备如此、兵卒如此、器械如此,换个软蛋,怕不即刻跑路?!他们偏不!两人都坚信只要人心未亡,必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何敬真从垛口上退下去,简单把伤口处理一番,心里有事,胃里也跟着堵,强塞下两个包子,胡乱灌几口汤水又接着巡城防去了。崩了的西南角此时经过几十名巧匠的休整,勉强直立,能经几分风雨还真不好说。他满脑子的布防、御敌、出击,光走路不看路,走了一会儿,一头撞向同样光走路不看路的吕相,两边都吓一大跳。

吕相此行是劳军来了。表面的说辞是天子坐镇朝堂运筹帷幄,事务繁忙,就由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前来为军士们鼓气壮胆。实际上是吕相与皇帝私底下又掐了一架,就为这劳军到底该不该御驾亲临的事儿。皇帝说要去。吕相说不该去。皇帝说老子就是要去,管得着么?!吕相说臣管不着,也不敢管,只是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皇帝说老子已经想完了,就是要去。吕相来了句犀利的:陛下,今日尚是围城首日,大风浪都在后头,还请经心些。意思就是劝皇帝先把自家本职干好,劳军这事儿后边还有得给你劳个够!皇帝一对丹凤眼血红,当时就用目光扎了吕相一身眼刀子。吕相不动弹不退让,清风淡月地放了个大杀招,他说:&ldo;陛下,别的不说,何敬真身为护卫将军,必定身先士卒,这时刻定然浑身浴血,您见了能定得住心么?能么?能您就去!臣绝不拦着!&rdo;。意思是你听见他受伤一颗心就绞出血来,去亲眼瞧那么一下子,你能挺住?!

这杀招狠哪!当场就把皇帝杀得没了言语。不需说,吕相又赢了。赢了的收拾收拾出了宫门,沿着九城城防一路劳军,最后一站就是何敬真守的这处垛口。走路都能撞在一起,放在往日,老流氓定要在嘴巴上讨点儿便宜,如今不成,没那个心情。见着人了,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还成,没设想中那样瘆人,但挂彩也不少,啧啧!回去要咋说?嗯?就说没大伤,给刀子拉了几道小口子?罢,干脆说两边错过去了,没见着人就完了。反正都是扯谎,拣最不容易穿帮的扯才好呢!

吕相板结了一会儿,迅速定了主意。两边交换了内外境况。何敬真说照这种围法,怕是不能善了。吕相说都知道的,朝堂那边才精彩呢!你是没瞧见!

吕相说的精彩是指文武们在生死关头的各类表演。别以为罢了朝这些人就没地儿表演了,不,私底下的表演,那台子搭得真是又宽又阔,深不见底,从国内搭到了国外,从城内搭到了城外。围城第一日就有人上奏折,请皇帝派员出城议和,雪片似的飞进内城来,都不用瞧那些人的嘴脸,光看奏折就够了。一张张纸后边藏的是什么腌臜心思,一目了然。

吕相自认不是什么好鸟,但和这些人一比,顿时觉得自家万分纯良,简直和羔羊差不多少。

那时何敬真还不曾真正站进周朝的权力核心,不曾被这大熔炉煅烧,不曾被一口口吐沫抹得炭黑,因此不大明白吕相一连的难言苦楚从何而来。吕相自然也知道这是个比他纯良得多的老实孩子,受过的最大磨折,不过是被自己人从背后插了两刀,当然不会明白被人扎成了筛子,还得身残志坚地充当挽狂澜于既倒的擎天柱是个什么滋味,于是宽容地笑笑,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便匆匆返回内廷向皇帝复命去了。

进到御书房,见皇帝正在看那堆成一垛小山的&ldo;请议和&rdo;折子,吕相耷拉着老脸想:这位还真不嫌刺目剜心!我就囫囵扫了一本都没眼看了,这位倒好,一本本看过去,还做朱批!

咳!吕相咳嗽一声,皇帝从折子堆里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问:境况如何?

吕相不含糊,三言两语把城内外境况说清楚了,余下的就剩扯谎和掰瞎,他扯了个小谎,掰了一会儿小瞎,观察了几眼天子的面色,觉着这个马虎眼儿打得不够圆熟,混不过去,就干脆把大实话和盘托出,说了说护卫将军伤哪了,是大伤是小伤,血流了多少,处理了没,吃喝了没,休整了没。

实话说大了也不好哇!皇帝一听,又动了换人的心思。老流氓立马端出张苦脸:&ldo;陛下,老调臣就不弹了,省得招您烦,但、但,这火候的事儿,就差那么一根柴禾了……&rdo;。

皇帝不是不明白,是情不自禁。他怕。怕有什么万一。万一一来,他这辈子就空了。

对皇帝的心病,吕相心知肚明,无话可说,只好扯了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话,他说陛下勿忧,褚帅老骥伏枥,一旦出马,一个顶俩!

褚帅已经七十五了,再是志在千里也不能不服老。白发苍苍的老帅站在摇摇欲坠的高台上,一夫当关,抵挡不断扑上来的万千敌卒,那场面可不叫悲壮,叫悲凉!

整个周朝打得都没人了?!弄这么个老东西上来出洋相!

朝堂上的议和派也是这么想的,奏折上的贫嘴滑舌也是打这儿来的,可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这老东西还挺经揍!不仅顶住了后边三四天蜀羌军重炮的狂轰滥炸、昼夜不停的急攻,还和护卫将军打了场漂亮的配合。老帅与少将一合计,决定趁夜发一千骑,出西北门绕至敌后,什么也不动,光烧袭粮糙。一战功成,蜀羌军以为援军到了,怕被包了&ldo;饺子&rdo;,急急后撤,竞相践踏,踩死了不少。士气是打出来的,胜了一场,士气高涨,这时再从民间征求退敌之计,果然有异人献了条好计‐‐派人手出城,往二十里外的泾水上游投毒,这毒不对人,专门对马,马饮了放了毒的河水,立时瘫软抽搐,再上不得战场。

攻防双方你来我往,斗了数个回合,归总了来看,勉强算个平手。防守这方要拖,拖越久越好。攻城那方却是拖不起的。第五日清晨,蜀羌军派使来谒,说是要讲和,指名道姓要两个人做议和使者,一个是右相吕维正,一个是护卫将军何敬真。

用脚想都知道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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