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暗中祈祷的那样,瘤子很软。只用管子吸就把瘤子吸出来了,免除了用手术刀刮可能出现的险情。
当郭小明大夫前来告诉我们,手术顺利结束的时候,瑞芳高兴地哭了。而我却感到懵懂: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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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记得罗主任从手术室出来后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的白外套敞开着,行走间一路飘拂着掩盖不住的喜兴,眉宇间也漾溢着手术成功的自得。
一个八十老人的手术,毕竟是外科手术的禁忌。
妈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神智是清楚的,眼睛是张开的。我急不可待地问妈:“您看得见我吗?”
她点点头。眼睛里满是对她还能生还、还能看到已经告别过的这个世界的感激和难以置信,以及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一切转眼就会消失的谨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她的眼睛看上去清澈多了。不像手术前那样混混浊浊、老泪涟涟。眼睛周围那一圈暗紫色的红晕也淡下去了。虽然大夫说过,只要对视神经的压迫一解除,视力马上就能恢复。一但这种情况真的出现,还是不能不让人感到喜出望外。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凭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魂未定的神色。
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我们回到了病房。这次是病房里的护士,和隔壁陪床的小伙子把妈从手术室的推车上抬上病床的。我不敢碰妈,老怕碰伤了术后的她。
当时就来了特护,不过她没做什么,因为妈一直在昏睡。
妈的刀口没有全部缝上,头上还留有一个连接塑料袋的排液孔,用以排除术后脑中的积液。我看了又看那个已然接收了半袋鲜红积液的塑料袋,心里想,怎么一下子就是半口袋了?虽说需要排除积液,可这样流下去行吗?接着就避开自己的眼睛,不忍、也不敢多看那个接收积液的塑料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从妈体内流出的积液,在我看来就是妈的血。我身体里流动着的不正是它么,当时真有一种难言的切肤之痛。
妈躺下不久,罗主任就来查房了。他立刻把放在枕下的塑料袋挪到枕上,说:“口袋的位置不能太低,否则积液就排出的太多了。”
我想我大概有点特异功能,凡是让我心里一蹩扭的事,最后一定有问题。
罗主任还提醒我把手术前给妈摘下的假牙戴好。
把妈安顿好以后,我就开始给妈服用“片仔癀”。手术前胡容给了一丸,我又托她买了两丸。每丸分五次服用,一日三次。胡容介绍说,她做乳腺癌切除手术后,吃的就是这种药。对惊厥、痛疼、发炎、感染等症状有相当大的抑制作用。
不过服了两丸之后妈就说:“那个药还别吃了吧。”她这样说,想必有她的切身体会,便马上给她停服了。
但我觉得这药可能不错,妈吃了它,排出很多膜状的、韧性很强的东西。我猜想那可能都是妈多年便结,沉积在肠壁上的有害物质。
下午先生来医院告知,唐棣的汇款已到,和先生商议后,决定立即将支票所有权转让他人,以期尽快兑换到现钞。
晚上,被称为医院的“王牌护士”来值特护的班。我初到医院就了解了她的能力,早已私下和她约谈,也特别向护士长提出请她特护的要求。见她能在妈手术后的第一个晚上值班,放心多了。妈还在昏睡之中,一夜平安无事。就是双手老在胸前缓缓地,不停地绕着圈子,双脚也在被子里乱蹬乱踹。我们怕她乱抓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断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按她乱动的手,最后只好把她的手用绷带固定在床栏上。可她还是蹬掉了脚背上的输液针头,也拧下了手背上的针头,蹭得被单上都是血。幸亏特护的技艺高超,没让妈受什么痛苦又把针头扎进了静脉血管。
仅仅为了这个,除去规定的酬劳我又多加给她一百块钱。
妈的血管本来就细,特别肘关节内侧,正是静脉注射的常规部位。年轻时做静脉注射就很不容易,上了年纪血管发脆以后做起来就更难了。常常会把静脉血管扎穿,注射的部位就会红肿瘀血。
刚进医院的时候,周护士给妈做静脉注射,在肘关节内侧找不到清楚的血管,只好改用手背上血管,但还是扎穿了。妈的手背不但肿起很高,还大面积地瘀血。当时我不在医院,事后隔壁陪床的大姐相当郑重地提醒我注意。
我明白那位大姐的好意,可是我没敢追询,这是经验使然。这种无关宏旨的事如果件件纠缠起来,到头来还是妈身受其害。何况周护士还有些内疚,以后再来发药、量体温、打针什么的,总是找些话来搭讪。
都以为妈受病的影响,糊里糊涂地分不清什么,护士们对妈说话,难免像对弱智儿童。有一次周护士也这样问妈:“你还认识我吗?”
妈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等周护士走了以后妈就爆了个冷门:“我还能不认识她!”
反过来说,要是我的手臂被人扎成这个样子,不管后果如何,妈非先就这件事情表个态不可。
妈比我有主意。一九八七年患黄胆性肝炎住院的时候,每天都要输液。护士总是拖到十点以后才给她输,每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还输不完,她就没法起来打饭。而我一般下午才到,她不得不经常麻烦病友,为此妈要求护士提前给她输液,以便赶在午饭前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