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是看看我,下巴垂下半英寸左右。
&ldo;按铃叫茶。&rdo;他说,&ldo;坐,马洛先生。&rdo;
我坐下来看着他。他像昆虫学家观察甲虫一般望着我。没有人说话。现场一片寂静,直到茶端出来‐‐盛在大银盘里,放在一张中国茶几上。琳达坐在桌畔倒茶。
&ldo;两杯。&rdo;哈伦&iddot;波特说,&ldo;琳达,你可以在另一个房间自己喝。&rdo;
&ldo;是的,父亲。你的茶要怎么喝法,马洛先生?&rdo;
&ldo;随便。&rdo;我说。我的声音似乎荡到远处,变得细小又寂寞。
她给老头儿一杯,给我一杯,然后默默起身,跨出房门外。我望着她走出去,然后喝了一口茶,拿出香烟。
&ldo;请不要抽烟。我有气喘。&rdo;
我把烟放回烟盒,盯着他。我不知道身家亿元的滋味,可是他看来没什么乐趣可言。他块头大极了,高六英尺五英寸,比例适中,身穿一套没有垫肩的灰色格子呢西装‐‐他的肩膀用不着衬垫。里面是白衬衫、深色领带,没带装饰用的手帕。外胸袋露出一个眼镜盒,是黑的,跟他的鞋一样。他的头发也很黑,一点儿白发都没有,学麦克阿瑟【注】的梳法偏分,盖住脑袋‐‐我预感底下是秃头。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声音活像从远处传来似的。他喝茶的样子看起来跟讨厌茶一样。
【注】麦克阿瑟:(1880-1964),美国陆军五星上将。
&ldo;马洛先生,我明白说出我的立场,可以节省时间。我相信你正插手管我的事。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会加以阻止。&rdo;
&ldo;我对您的事所知有限,不可能插手,波特先生。&rdo;
&ldo;我不这么想。&rdo;
他又喝了一点茶,把茶杯搁下,仰靠在他坐的大椅子上,用一双无情的灰眼将我瞪得体无完肤。
&ldo;我自然知道你是谁,知道你怎么谋生‐‐如果你能谋生的话,以及你是怎么牵扯上特里&iddot;伦诺克斯的。有人向我报告说你帮助特里出国,你对他犯案有疑问,后来又跟一个亡女认识的男人有接触。目的何在,没有人跟我解释。解释一下吧。&rdo;
&ldo;那个男人如果有名有姓,&rdo;我说,&ldo;把名字说出来。&rdo;
他微微一笑,却不像对我有好感的样子。&ldo;罗杰‐‐罗杰&iddot;韦德。某一类作家,我相信。听说写的是我不会感兴趣的淫乱作品。我还听说此人是危险的酒鬼。这也许使你产生了什么怪念头。&rdo;
&ldo;波特先生,您最好让我自己思考。我的见解不重要,但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首先,我不相信特里杀了妻子,因为手法残暴,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人。第二,我没主动接触韦德先生。他们要求我住在他家,在他完成一部作品期间尽量帮他不要酗酒。第三,如果说他是危险的酒鬼,我可没看到任何征兆。第四,一开始我们接触是一位纽约出版商要求的,当时我完全没想到罗杰&iddot;韦德认识您女儿。第五,我拒绝受雇,于是韦德太太要我去找在某处治疗的失踪丈夫。我找到他,把他带回家了。&rdo;
&ldo;有条不紊嘛。&rdo;他漠然地说。
&ldo;波特先生,我有条不紊的说明还没有结束。第六,您自己或者您吩咐的人派了一位名叫休厄尔&iddot;恩迪科特的律师去保我出狱。他没说谁派他去的,但没有别人知情呀。第七,我出狱后有个叫曼迪&iddot;梅嫩德斯的流氓欺负我,警告我少管闲事,还跟我大谈特里救过他和拉斯维加斯一名叫兰迪&iddot;斯塔尔的赌徒的性命。就我所知这事可能是真的。梅嫩德斯假装不满特里没求他协助逃亡墨西哥,却找了我这种窝囊废。他梅嫩德斯只要举一根手指头就能办成,而且比我办得好多了。&rdo;
&ldo;当然,&rdo;哈伦&iddot;波特苦笑道,&ldo;你总不会以为我能有幸结交梅嫩德斯先生和斯塔尔先生之流的人物吧?&rdo;
&ldo;我不知道,波特先生。您那种大钱绝非是用我能理解的方式赚来的。下一位劝我别践踏法院草皮的是您女儿洛林太太。我们偶尔在酒吧认识,我们曾交谈是因为两人都喝螺丝起子,那是特里的最爱,但在这一带很少人喝。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说了我才知道。我跟她谈到一点自己对特里的感觉,她提醒我,如果我惹火了您,我的生涯将非常短暂和不幸。您生气了吗,波特先生?&rdo;
&ldo;我生气的时候,&rdo;他冷冷地说,&ldo;你用不着问我。你会非常确定,不会怀疑分毫。&rdo;
&ldo;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料想会有一群暴徒光临‐‐但目前为止还没露面。警察也没来打扰我。但是按理说他们应该来找我的。说不定我原该吃点儿苦头。波特先生,我想您要的只是清静。我到底做过什么事打扰了您?&rdo;
他咧嘴一笑,是不愉快的笑,却的确在笑。他把黄黄的长手指叠在一起,跷起一条腿,舒舒服服地往后靠。
&ldo;马洛先生,真会说话,我已经让你说够了。现在听我说。你说我只求清静,完全正确。你跟韦德夫妇接触,可能是偶然,是意外,是巧合。就维持这样好了。我只是个看重家庭的人,其实对我这种年龄来说家庭几乎没什么意义。我的女儿一个嫁了个波士顿来的自命不凡的人,另一个愚蠢地嫁过好多人,最后一任丈夫是个彬彬有礼的贫民,容许她过着卑劣又不道德的日子,最后他突然无缘无故失去自制力,把她杀死。你认为作案手法凶残,无法接受。你错了。他是用毛瑟自动手枪打死她的,就是他带去墨西哥的那一把。开枪打死她后为了掩饰弹孔才干下野蛮的事。我承认手法太残暴,不过你别忘记那人打过仗,受过重伤,受了不少罪也见过别人受罪。他本来也许无意杀她。由于枪是我女儿的,也许他们曾扭打过。那是一种很小却很强的枪,七点六五毫米口径。子弹射穿她的头,嵌进印花棉帘后面的墙里。起先没发现,所以事实完全没有公开。现在我们来斟酌一下那个情况。&rdo;他停下来瞪着我,&ldo;你非常需要烟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