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来说,让她搬去撷兰院,玉霙亡灵不远,这里难免阴气围绕,不吉利。
她冷冷看了娘一眼,没动。
尹氏嫂嫂几次送来饭菜,她也没动。
她想空腹三天,就当作给姐姐守灵,作为至亲,本就理所应当。
那么草草就被抬走了,置了一副杉木棺材,当夜就下葬了,不知葬在了何处,姐姐是云英未嫁女,按照世俗的规矩“女不入家坟”,慕容氏祖坟也向来无女儿入葬,听说叔伯院里也有不幸夭折了的姐妹,断气之前皆被抬出去,寻个清白的人家,结了冥婚,还有八姐,死的时候才六岁,据说找了个大十几岁的秀才,埋在了一起。
那天,若不是迷了路,姐姐也不会四哥给她准备了快马,差了两个兵士跟着,两个兵士只知大概,一路打马驰骋,进了山里,弯路纵横,不慎走岔了,待折回来,又骑了十来里,才寻摸到那个小院,进去的时候姐姐意识已经混沌了,被褥上一滩一滩的红艳艳,她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吓坏了,只见嘴角不停地流出血来,婆子猛看见了枕边的钗簪少了,姐姐将一只金簪活生生吞下去了
一定还有救,她这样想着。婆子嘀咕说,姐姐不能受风,刚小产了孩子,原来姐姐怀孕了,有了行宫那个男人的孩子。
四下只有几家佃户,找到一个破旧不堪的薄木板车,兵士说,现下全线戒严,没有缴纳商引税的不准私自营业,乡下只有收生的医婆,淮扬城的医馆才有救命的医者。
刚走了不到一里路,姐姐便咽气了,枕着她的胳膊,如何唤,眼睛也不睁开,棉被裹在身上,天地四野炎炎,姐姐的身子还是慢慢的凉透了。
这情形,医馆也去不得了,她将姐姐带回了家,却被拦在了门外,一群妇妪铁桶一般挡在侧门外,一叠声地说,未嫁女、已嫁女亡灵皆不得入本家门,母亲也一脸严肃地走出来,命令人将她和姐姐分开,她想起那天也是这样松开了姐姐的手。
一张白绫蒙上了姐姐,被春凳抬走了。
因为入过行宫,侍奉了圣驾,却不能再结冥婚了,娘说,爹让人找了一处风水清宁的地方,将姐姐和生母葬在了一起。
泪水无声息地滑下来。
姐姐身上有很多疑问,我不知道该问谁,没人对我说实话。
师傅,我对这个俗世,这个家,绝望了。
拢翠院堂屋里间,丫鬟将纱罩掀开,剪掉一截灯芯。温氏披发坐在妆镜前,一个嬷嬷正在发间寻找银丝。“四夫人这个月多长了三根,还是操劳的。”
温氏握篦梳着一缕,望着昏黄镜子里的自己,叹息道:“在这个大宅子,每天睁眼事如牛毛,不操劳,不忙碌,哪会有人敬着你,反正老爷也年迈了,我这容貌,顺其自然也罢,都做了祖母的人,以后不拔了,没得越拔越多。”
嬷嬷抬手按摩鬓穴,温氏半闭着眼,问十一回屋了没。
嬷嬷说:“还在石阶上坐着,衣裳都污了,嘴唇也干裂了,送了饭菜和水,一口没动,姑娘是真伤心了,人非草木,住在一起时日长了,难免生了情谊。”
温氏扔下篦子,不悦地道:“这个孩儿半点也不像我,她也不想想玉霙会平白无故跟她亲近么,还不是看准了她好利用,拉拢为己用。我温良意浸淫半生,自视也算得一个聪明人,不害人,也不为人所害,事事经营,步步筹谋,惜重自己,看淡世情,怎地生出了一群孩儿,没一个肖似的?除了小十和三个小的,全是痴傻人,原以为小九是个聪明的,不想也钻了罅隙缝。”
“十一姑娘大一些就领悟了。”
嬷嬷手法极舒服,闭目养了会神,睁开眼,目光迸出一抹仇恨:“在我眼皮底下教唆十一,亏我善待了她那么多年!痛快!上天替我把这多年的怨毒出了,勾栏贱种!当年我刚生下康儿不久,她娘便狐媚了老爷的魂,害得我被冷落,老天有眼,老太君不容她,逼得悬梁了,老爷竟把她生的贱种给我养着,为了赢得老爷的信任我只能牙打碎了咽肚里,凭什么我的孩儿要被送到不见人的地界寄人篱下,我就得金饭玉汤供着她,这些年一想起十一我心疼的像刀扎!偏那丫头矫情,三天风寒两天出疹,害我怀着十五还得整夜照顾她,谁想起我的十一病了摔了,我孩儿被送走那天,发着高烧,我瞧着马车走了,心里直淌血,到如今,是彻底弥补不回来了,孩儿打心底里怨我,宁可信旁人,也不信亲娘。”
下邳郡武宁军驻地,营帐连绵。
邢胤辉下马走进,邢全正在舆图前徘徊,标注皆是淮扬各关卡驻防,箭头所指,以行宫为鹄心。
“父亲,京中的飞鸽已全回来了,说已万事俱备,咱们这边一得手,那边立刻举事,遥相呼应,不费吹灰之力。”
邢全心不在焉,仍旧来回踱步:“伊贞部的信使也回了信,那边已拖住了燕州的驻兵,陇西咱们的人挟制住了薄殊,不怕他不配合,最麻烦的是恽州、襄州、邓州这三地守备军,主将皆是皇帝的人,难以攻克,少不得一场恶战。”
邢胤辉是个急性子,看着父亲一天天拖延,早就不耐烦了:“届时把小皇帝往城楼一绑,看他们还能如何。”
邢全思虑着道:“我总觉着有些地方太顺理成章了,有点不踏实。”
邢胤辉冒着汗:“爹再拖下去,小皇帝要回銮了,出了淮南,咱们岂不是徒劳而返,白折腾了一场,还不够给人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