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股强烈的冷风呼啸扑来,搅动水花纷然散开,假使不避,胸口大穴必定被浪刺劈中。初一听得真切,沉身一压,似一尾青鱼斜滑河底,缓解了水面的强力,口腔里也啃到了两簇泥。
他冲出水面,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缓缓擦去嘴角的污秽:&ldo;阁下是?&rdo;
喻雪从左袖中抽出一把白亮窄剑,森然指地,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剑形古朴,长如兰叶,瘦且尖利。
传闻中能证实雪公子身份的武器,也是卫子夫所锻上古神兵之一:尚缺。
&ldo;我叫喻雪,这是尚缺。&rdo;他简短地说,&ldo;拔剑。&rdo;
初一抬上双手,让流水漂浮起双袖:&ldo;无剑可拔。&rdo;
喻雪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河床,他的履底轻忽,竟是不沾一片绿糙。面对神色转变的初一,他口中的冷漠不减分毫。&ldo;我是使臣的护师,世子派我来杀你。&rdo;
短短两句话,道出了内中诸多隐秘:堂堂雪公子被指派为辽使二皇子的私人保镖,可见世子对使臣的重视;世子竟然能预料到夜袭客栈者的退路,先委派人等在这里!
初一的心思也转动得快,他不由得冷笑:&ldo;好厉害的世子,好阴险的老柴。&rdo;
喻雪止步:&ldo;此话何解?&rdo;
初一的袖子仍旧漂浮在河面,他却将手沉入水中,五指梳抓,裹住了一些泥。&ldo;没人能知道我会去云胡,除非有人先布局,叫柴大老板告诉我哪里有镖车。他不在四海赌坊张网捕捉,却在这里等着我,不是猫戏老鼠又是什么!&rdo;
话音一毕,他长身飞起,将手中泥丸劲力she向喻雪周身大穴!
喻雪出自世家名门,一袭白衣翩翩若仙,岂能让秽物沾染其身?他提起长剑冷劈一记,顿时一道深沉的沟壑走向河床,震得泥土簌簌翻向。
初一跃上糙地,向后凌空一翻,趁着一击一退之机,将身上外袍褪了下来,握在手中迎风一抖。随着他的手腕不断旋转,一条浸渍了河水的衣棍赫然呈现。
正是武当正宗心法&ldo;束湿成棍&rdo;。即使拼尽深厚内力,他也当挫杀雪公子,否则难以脱身。
初一低声一喝:&ldo;得罪了,雪公子!&rdo;
顷刻间,两条身影交错在一起。喻雪剑招实用,只提剑长劈,剑气仿似冰峰雪柱,轰然压倒一切,初一凝神苦对,细看他的出手方位,两遍过后,将他的起势摸得清清楚楚。
初一突然撤了掌中衣棍的内力,那件外袍扭曲似鞭,软软地缠上了喻雪的剑。他低身一转,蓦地穿插进喻雪胸怀,一招&ldo;老树盘根&rdo;掌击喻雪小腹。
后背空门大开,湿淋淋的头发披散在中裳上,特地送到尚缺剑前。
喻雪依势持剑横扫,犀利剑气劈断缠阻的外袍,划开了初一衣衫,也剪下初一的大半截发尾。
被剑气激撞的头发有如黑色小蛇,在风中乱舞。喻雪眼前一花,视线尽是阻碍,待至发丝落地,那件破碎的袍子又如沾湿了翅膀的蝴蝶,一片片地滑过尚缺剑身。
漫天的碎发布帛终于回归大地,再一看,已没了初一人影。
好一招金蝉脱壳。
喻雪提剑伫立,冷冷环视许久,终不闻一丝声息。他将尚缺一挑,削起一缕湿濡濡的头发收进手巾,合着古剑一起放入左袖。
果然如初一猜测的那般,雪公子无法带走刺客的尸体,一定会带走染血的头发做凭证:使臣剑师刺伤暗袭者初一,使臣大人可以无忧于雪公子的庇护。
骄傲的人往往不能忍受失败,所幸,雪公子还不算失败。世子交代他来追击时只说了十二个字:延泽之畔,斩杀初一,十成功力。
至于初一的狡猾,他始料未及。
‐‐看他尚洁,尽所能挑起污秽之物袭击,趁间隙逃之夭夭。
日升中天,初一拖着疲乏的身体,勉力飞跃,不敢懈怠。前胸后背均受一记重创,旧病未去,内伤又添了三成,遥遥望见青山寺釉彩塔尖,他还是停了下来,仔细整理行装。
先生在寺内,不可唐突。
青山寺坐落在幽州青云山畔,是处战火不曾污染的地方。六个月前,这座古柏森森的禅院迎来了他和先生这两位不速之客。
先生原名诸葛东阁,被誉称为&ldo;府内东阁,帐外诸葛&rdo;,属世子府股肱之臣,先生救下在坍塌古城废墟里奄奄一息的他后,从此过上了隐蔽的生活。
先生要救活他,而他是世子心头一根刺。
早在辽宋征战时,出身于无方岛青衣营的初一两次违背公子秋叶的旨意,逃离了公子安置的棋局,引起平定燕云任务的轩然大|波,尽管随后公子完成了统一大业,但这枚棋子的举止已经让公子起了杀心。
东阁擅于占卜,他深信初一命格直追廉贞文武,突临无方必存天意,因此先生耗费巨大心神救下初一,为他推宫换血转移寒毒,只求能保存清隽少年一条薄命。
如今,在青山寺岑寂禅房内,东阁先生面容枯槁,白发苍苍,赫然是中了寒毒后的残命之相。他抬眼看向满衫污渍走进门的初一,仿似能预见发生了什么,面色沉稳,口中却是淡淡地问:&ldo;外面风声如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