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知,就算查清了来龙来脉,对殿下目前所谋之事也并无丝毫助益?”
“我知道。”
“殿下可知,只要陛下在位一日,便不会自承错失,为祁王和林家平反?”
“我知道。”
“既然殿下都知道,还一定要查?”
“要查。”靖王目光坚定,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如何含冤屈死的,这样将来我得了皇位,才能一一为他们洗雪。只为自己私利,而对兄长好友的冤死视而不见,这不是我做得出的事,请苏先生也不要劝我去做。”
梅长苏咽下喉间涌起的热块,静静地在灯下坐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起身,向靖王躬身施礼,沉声道:“苏某既奉殿下为主,殿下所命一定遵从。虽然事过多年,知情者所余不多,但苏某一定竭诚尽力,为殿下查明真相。”
“如此有劳先生了。”靖王抬手虚扶了一下,“先生如此大才,景琰有幸得之。扳倒谢玉之局,实在是环环相扣,令人叹绝。我虽未亲睹,亦可想见当日情势是何等的紧张。太子现在失了强助,正在惶惶之时,先生打算让誉王乘胜追之吗?”
梅长苏摇了摇头,“不,我会劝誉王稍稍放手。”
“哦?”靖王想了想,登时明白,“可惜誉王不会听。”
“当然我也不会狠劝,略说一句,他不听就算了。”梅长苏狡然一笑,神情甚是慧黠。
“人在顺境之中,总难免有些头脑发热。太子被逼到如此境地,父皇定会回护,誉王若是不能见好就收,只怕要碰个大钉子。”靖王仰首想了想,“父皇迟迟不处置谢玉,大概也不仅仅是因为夏江在从中斡旋吧?”
梅长苏笑赞道:“殿下自从开始用心旁观后,进益不小。说不定再过个一两年,就不再需要我这个谋士了呢。”
“先生说笑了。谋策非我所长,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靖王随便一挥手,又问道,“先生真的要保谢玉活命吗?”
梅长苏淡淡道:“我只管帮他挡挡夏江的人,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其他?”
“夏冬不是吃素的,这个杀夫之仇,她不能明报只怕也要暗报……”
“可是这个杀夫之仇,也不能都算在谢玉的身上。”靖王面露同情之色,“夏江毕竟是她师父,这场孽债,不知她会怎么算……”
“多年悬镜使生涯,夏冬自有城府,当不似她的外表那般张扬。她越是信了谢玉的话,就越不会去质问夏江。我最希望她能将此事放在心里,日后于殿下定大有用处。”
靖王知他深意,点了点头。日后若真有可以为祁王平反的那一日,由聂锋遗孀出面鸣冤,当是一个最好的开端。
不过在那之前,积蓄力量确保能拿到至尊之位,那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节,靖王强自收敛心神,暂且抛开因聂锋案的真相而带来的悲怒情绪,开始与梅长苏讨论起朝堂上的政务来。
由于多年耽于军旅,对于民政的不熟悉是靖王的一大弱点,为此梅长苏物色了许多理政好手,制造机会让靖王与他们相识相熟,从而学习治理民政的知识和方法。每次密室见面时,两人也会针对具体的事例进行详尽的讨论,常常会不知不觉谈到天亮。
应该说,靖王与梅长苏之间的关系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现在总算是渐入佳境。
昨天朝堂之上刚刚廷辩过在各地设铁矿督办以及统一马政两项大事,靖王是领兵之人,对于武器锻造和战马供应见解颇深,可因为朝堂上他必须谨守低调,发言不得不以精而少为原则,一肚子话没有能够全倒出来,此刻没了顾忌,当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更难得梅长苏竟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有些理念甚至不须沟通就很契合。靖王说到酣畅处时,本不觉得,直到谈话接近尾声了,他才心生讶异,问道:“先生虽有麒麟之才,但毕竟是江湖出身,怎么对军需之事如此熟悉,倒象是打过仗的……”
梅长苏微微一怔,自悔方才有些忘情,但面上并未露出,而是不在意地一笑:“说句俗语,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我们盟内也常收些除役的老兵,你别小看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卒,他们着眼点不一样,很能开阔视野。到京城后托飞流的福认识了蒙大统领,竟是出奇地谈得来,好些事情都是向他请教的。不过说到底这方面我学得杂七杂八,不成个体统,只怕有些话让殿下见笑了。”
靖王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深想,见他谦逊,忙道:“哪里,先生的见解甚是精辟,让人敬服。看来先生之才竟不可单一而论,让景琰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