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道:“跪自然无妨,只怕跪得越久……太后娘娘的名声越不好听。”
苻红药一时沉默,停顿一刻,竟是忽然间脱了力。若是有苻红浪在,断没有让她这般生气担忧的时候,可她自己……她自己……
苻红药如何能不知道,她根本不是这块材料。
静静地扶额待了一会儿,苻红药的神色平静下来,她垂下眼藏住眼睛里的疲倦,终是道:“……宣吧。”
两日后的晴天,阳光甚好。
城外皇庄之中,一队一队的人马接连赶到,里里外外黑压压地站了一院子,一眼看去,人人身上都穿着官服,虽然脸色各异,心思也各异,但一听闻海棠说陛下醒了,都呼啦呼啦在院内跪下来。
以德高望重的张国公领头,齐声道:“陛下在外耽搁甚久,臣等恭请陛下回宫——”
呼声之后,便是一番铿锵有力的发言,具体听来就是花式劝说小皇帝不要再玩乐不管朝政,应该即刻回宫,承担起皇帝该有的责任。
这一番言论对于传闻中那个荒唐的小皇帝是苦口良药,对康绛雪而言则是求之不得。康绛雪在屋里头一边听一边吃零嘴,时不时地点点头,他自然早就醒了,只是和盛灵玉讨论过不能立刻就跟着那些大臣回去,必须要等他们多请一会儿。
出宫之时,盛灵玉和他说会有人接他回宫,这一天真的来了,康绛雪难免有些感慨。
他问盛灵玉道:“一会儿朕出去,说些什么才好?”
盛灵玉道:“随陛下的心意。”
“朕什么都不想说。”
盛灵玉道:“那就什么都不说。”
小皇帝哑然:“……这也行?”
盛灵玉纵容道:“怎么会不行?”
盛灵玉说可以,康绛雪心里吃了定心丸,当真什么都没说。等外间的百官劝说了三番之后,他便带着盛灵玉出了门,收敛起以往嚣张骄纵的神情,神色冷淡正经,用沉默秀了一波钮祜禄杨荧的气场。
百官看在眼中,各有所感,于无声中都掂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心思:这位陛下……
有些事情,越想越觉得幽深可怕。
康绛雪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只盘算自己的事。这一遭回宫,苻红药要结束垂帘之事已经板上钉钉,她这一退,不管苻红浪背后打算如何使劲,在朝堂之上小皇帝至少有了一席之地。
只要独自当政,小皇帝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别人都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制止他,而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苻红药这个太后在一段时间内还不得不离朝堂上的事情远远的,给小皇帝留下不少空间,是个博弈游戏的好开局。
这些都是盛灵玉做到的。
康绛雪去看盛灵玉,后者并没有回顾过去之意,上了马车之后便在凝神思索,发觉小皇帝在看他,盛灵玉侧头望着他,拿开手臂,空出腿上的空间,问道:“可是累了,要躺下吗?”
盛灵玉示意他枕大腿的动作太过纯熟,反倒闹得康绛雪有些不好意思,康绛雪赶紧摇头。
盛灵玉略微笑笑,又出神一阵,随后问道:“这次地震之事的善后,安置救济灾民,陛下可想好派谁去?”
一说到这个,康绛雪不自觉地安静了一刻。地震之事自那夜之后他和盛灵玉都没有再提,这一场灾祸给许许多多的人都带来了影响。若是真正的天灾,自然只能怨天尤人,可若是人祸,其中就是许许多多担不起的罪孽。
知道是盛灵玉所为的那天晚上,康绛雪一夜都没睡,他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会不会有人死,有多少人失去了家产,这寒冷的冬日里有多少人会痛哭流涕无处安身。
后来天亮了,他回头看去,猛然发现盛灵玉也没睡。
盛灵玉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然后,康绛雪忽然决定不再去想。
康绛雪早就知道,谋划算计,牺牲人命,这条路上必不可少,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和盛灵玉共同决定去抢的,他不想牵涉无辜,盛灵玉又何尝想?
盛灵玉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他应该做的……只有和盛灵玉一起承担这份罪孽。
知道是错的,但还要默不作声背着这份罪孽向前跑。
康绛雪最终没有说话,对盛灵玉笑了一下,盛灵玉盯了他许久,不知想了什么,也笑了一下。那一日,两人挪到一张床上背靠背在白日里补了几个时辰的睡眠。
回过神来,这会儿重提地震一事,康绛雪也颇为重视,他有心想给百姓最好的安置,同时也很明白盛灵玉为什么会和他聊人选的话题。
这个人选实在非常重要——
在这种时候出面救灾,其中所拨财款要走朝中的许多部门,皇城中大小部门都要联动,因在京都四周,重建房屋、安置灾民、救济伤员都需要众多的人手,必须调派城防军和指挥营,涉及面太广。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选还得是小皇帝的亲信,这样才能在赈灾的同时不停宣扬小皇帝的美名,借机在长公主死亡、太后名声恶臭的此刻为小皇帝重立口碑。
顺利完成赈灾,可以获得极佳的名声和在朝堂立足的敲门砖,成为朝中新的指向标轻而易举,在这之上,从周围一点点聚集权力,最有可能成为朝堂上代表小皇帝的新一代权臣。
因此能力,手腕,名声,耐心,绝对的忠诚,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