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姬随侍在苏珩身后,两人虽相处有年,她却依然没能揣测出他的丝毫想法。
凉风如水,雪白的梨花开上枝头,空气中浮动着幽幽淡淡的香气。
如姬终于认出来,这便是她与苏珩头一回在宫内见面的地方。
那时苏珩还是一个俊朗有为的帝王,那时她还敢于直视他的眼睛,那时春意尚融融,全无现在这般古怪的寒凉。
渐渐冷却的茶水上浮着一片碧叶,已然不如初时的味道,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ldo;珩郎,起风了,我们回吧。&rdo;
苏珩慢慢睁开双眼,他的眉目平淡如一帧悠悠长长的水墨画,里面仿佛藏尽了千山暮雪,星辰日月。
&ldo;孤现下身中恶疾,算来时日无多,孤既没有子嗣,这个天下,也早晚会落在有心人手里。&rdo;
苏珩的唇角似有微笑扬起:&ldo;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rdo;
如姬沉默着,伸手帮他拂去衣襟上落下的零星碎叶,苏珩配合着歪了歪头,&ldo;可惜孤时日无多,怕是看不到他登基的那日。&rdo;
如姬整理衣襟的手有些颤抖。
&ldo;阿萱,孤走后,你总要晓得怎样照顾自己。&rdo;
话至此,苏珩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ldo;你平时那么粗心大意,冬日里也总像夏天那般光着脚踩地,偷溜出宫的时候,总忘记要将东西带齐全,教训下人的时候总是说的太过,难免会遭人记恨,吃东西的时候要慢一点,你那个吃相,孤还没有在其他嫔妃那里见过……&rdo;
身旁的人默默收回了手,毫无辩驳的意思,苏珩不以为意,继续道:&ldo;不过你身上虽然有那么多毛病,孤还是忍得了的,孤忍的了,别人照样也得给孤忍着,你放心,孤都安排好了,没人能动你一根手指头,&rdo;说着,言语一顿,情绪寡淡的眼眸中渐渐浮上了温柔和宠溺:&ldo;孤的皇后,孤会来保护。&rdo;
如姬似乎有些站不住了,今日苏珩一反常态地说了许多话,这些话在冷风中绕了几个弯儿终于飘进她的耳朵里,虽是一字一句,她却听得不大真切。
她觉得胸口沉沉闷闷的,似半空中坠了一块重物,有千万虫蚁在不顾一切地啃食撕咬着那重物,痛到极致,她转过身背对着苏珩,想要迈开步子,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冷月如钩,天空不时飘过几浮乌云,阴沉沉如墨鸦展开的赤黑的翼,喑哑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雪色的梨花浸着月色在枝头散发着清幽香气,荷塘叶下不时跳过几只点水小虫。
苏珩有些疲惫的阖上眼:&ldo;阿萱,许久不听你弹琴,孤有些想念了。&rdo;
苏烩手下的兵将举着烈烈燃烧的火炬,迅速地团团包围了整座皇宫。
深宫高殿,森森庙宇,空旷的宫中一反常态地响起一曲悠扬的箜篌乐。
灰而迷蒙的天空中盘旋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大鸟,它们鼓动着翅迎风飞舞,戚戚悲鸣,似是在为这个潦倒的末日君王送行。
宫墙之外,缠绵婉转的曲声被一层又一层冷冰冰的钢盔铠甲击得粉碎,十面埋伏,四面环敌,严丝合fèng,再难逃出生天。
苏珩一步一步从长生殿里走出来,寂静的宫殿回荡着君王孤凉的脚步,竟是意外的畅快和决绝。
天地苍茫,晚风寒凉,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清骨玉相,不染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