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山,就彻底告别了过往那些平静的日子,从阳间折腾到阴间,从酆都折腾到了黑风城,还跟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竹马相遇在这里。白露寒刚刚只给他看了那两段关于他小时候的记忆,其他事情却没有在刚刚的神魂之术里展现出来,只是以寥寥数语带过。所以楚云非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我不明白,师兄。”这一句“师兄”,令白露寒心中一动,他从未想过面前的少年会这样叫自己。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来杀他的,商宁也分明还不信自己的那句话,只是受制于自己,又想阻拦自己跟镇北王再次交手,才迟迟没有挣脱桎梏。白露寒问道:“你不明白什么?”楚云非说道:“我不明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杀我了,我还想问一句为什么。”白露寒看到少年一哂,听他说道:“毕竟如果把我们两个的立场对调,看到我自己在为了杀死一个人被我师父操练得半死不活,对方却过着跟我截然不同的快活日子,我也是很想杀了他的。”白露寒沉默了很久。最开始拜入师门的那半年,他的日子已经足够难熬,可正因为他都熬过来了,所以天山之主再起了拔苗助长的心思。他对训练自己弟子的方式越来越苛刻。每一天修行之后,白露寒都感到迎来的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他甚至开始怀疑,在自己没有能够去跟商宁进行这场决战之前,就要死在自己师父的手中。然而,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他终究撑了过来。等到几年时间过去,他已经超越了他前面的所有师兄,已经能够在天山之主的剑下撑过三百招。他进步得比天山之主想象的还要快,而商宁还是那样闲散逍遥的样子,一年跟商芸在生辰的时候见一次面。有时是他到瑶池去,有时是商芸到昆仑来。在商宁身上,白露寒除了体验到了怨恨的滋味之外,他又知道了什么叫羡慕。从他入门开始,天山之主就没有再收过弟子,他就是他的关门弟子。白露寒从还在襁褓中开始就被带上了天山,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同门,在他身边就只有几个服侍他的侍女。天山之主虽然以非人的手段训练他,然而在其他方面却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弟子。作为天山之主唯一的弟子,白露寒手下有无数关外的小门派为他做事,对他臣服,尊称他为少主。他住在白鹭宫,这是以他之名建起的宫殿,其中有无数小门派送上来的美貌侍女为他打理一切。除了每天进行修行,看着商宁的生活之外,他回到白鹭宫还会跟她们说话。这些侍女每一个都见过他身上的狰狞伤口,每个人都无法想象少主每日究竟是在接受怎样的修行训练,会让他的身上留下这么多致命的、不同的伤处。当他穿着衣服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在这纤尘不染的白衣之下是这样一具躯体。侍女们在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落泪,她们的手落在他身上,就像这些伤口是留在她们身上一样。他听见她们在说——“主人怎么能够这么残忍?”“少主今天又去做了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伤痛,所以一开始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她们的眼泪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一台杀戮机器。一段时日之后,天山之主出门回来,要他做的修罗三场(四)窥天术并不难,哪怕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也可以顺利地发动。他的师父让他修行的时候,时时刻刻看着商宁,以此来激发他的仇恨,激发他的痛苦。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总要有人来承担他的仇恨,在这样的地狱里,他才能够活得下去。只是天山之主从没教过他窥天术,这个少年是真正的天才,只要是看过一遍的法术,他就能完美地复刻出来。他每日都有好几个时辰要看到商宁的脸,每次看着都能令他对这少年的嫉妒与不屑多加一分,然而此刻他却不知为什么发动了这个法术。没等白露寒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就看到了昆仑,看到了商宁的院子。现在已经是深夜,不过商宁永远不会在正常的时间睡觉。白露寒麻木地看了这个自己相当熟悉的院子,不多时就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又从他的院子里跑了出来。他好像又长大了一些,身形也抽高了,显得有些瘦弱,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在过去的几年里,虽然他始终没有把神木枝条种活,但他还是找到了别的办法能够跟他的妹妹沟通,白露寒每次看他,他都在通过类似这个窥天术的法术跟商芸嘀嘀咕咕。他总是这样过得安逸又快乐,身边从来都有人陪着他玩,白露寒都怀疑他知不知道孤独寂寞是什么滋味。昆仑山上最近又新来了一个小弟子,是商宁的师叔在外游历收回来的徒弟,年纪比他要小一些。商宁得到了新的玩伴,没事就带着小师弟漫山遍野的疯跑,叫都叫不回来。眼下,白露寒看着他从院子里出来,摸去了他师叔的地方,然后去找他的小师弟。他的师叔对这个弟子实行的也是放养政策,整个昆仑上下都是这样的教法,出了天山之主这样严苛的教育方式,简直就是一个异类。昆仑弟子如果显得勤奋,那就一定是因为他们自己想要勤奋。然而,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良好的氛围,自然所有人都跟着懒散了。商宁跑进去的动静,他师叔自然是知道,不过他没有出声。见师叔的房间里没有动静,商宁于是趴到小师弟的房门上,然后叫了几声,而且还是学着小动物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