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爷炫耀起自己的本事来也是从不会谦虚的。南舟看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一抱拳,打趣道:“二爷原来是天底下最会挣钱的厨子。失敬、失敬。”
“小时候家贫,就念口吃食。《随园食单》我背得滚瓜烂熟。虽然吃不着,看着书边想着是什么滋味。那时候想着,长大就去做厨子,好歹家里人都不差口吃的。还是傻,不知道吃不饱饭的厨子满世界都是。”
南舟心底微酸,放下碗筷,走到他面前抱住他。他笑了笑,安慰道:“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本来想安慰他来着的,现在反而被他安慰。她就是心软,听不得他的苦难往事,仿佛自己也跟着苦了一回。
裴仲桁静了一刹,旋而笑起来,“人说姻缘天定,原来老天早给我备下一个馋嘴的老婆。我这一身本领,才有学有所用的一日。”
南舟噗嗤笑出声,秋波一转,娇怨低嗔,“你才馋嘴!”
裴仲桁握住她的柔荑轻吻,笑意温柔。他孑然一身,饥肠辘辘二三十年,自从遇见她便食髓知味。他自然也是馋嘴肚饿,所以该他吃宵夜了。
天短夜凉,被窝里格外令人贪恋。还没睡醒,就听得外头脚步纷乱。夹杂着陈伯的喊声:“我们九姑娘还没起,你们不能这样闯进去!”
两人都被惊醒了,互看了一眼,意识到是很可能是汤川来了。他们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南舟披衣起身,看到桌子上的剪刀,灵机一动,抓了头发就乱剪了一气。头发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又被她揉得不成样。
这边刚放下剪刀,外头汤川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九姑娘,可是起了?”
南舟拉开门,一脸倦容,眼下淡淡乌青,头发蓬乱不堪。汤川讶然地挑了下眉,“九姑娘的头发怎么了?”
南舟窘迫地拿手捋了捋头发,“别提了,那个傻子趁我睡着的时候剪了,好好的头发就被毁了,正说今天去弄头发——叫汤川先生见笑了。什么事情这样早?”
南舟边说,目光停在了汤川身边的女人身上,蟹黄色的团花旗袍,艳丽的面容,左眼角一颗痣。她想起来,这是程燕琳,南漪口中一直喊做“程姐姐”的那一个,也是江誉白爱错了的人。南舟猛然间想通了,那时候,约汪国枫吃饭也是程晏阳出面的,难怪那么巧会遇到程氏。裴仲桁说起过,当年裴益就是听到了一个眼角有痣的女人话,才会去劫走南漪的。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忽然都联系在了一起。原来她才是阴缩在背后的小人!
汤川见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程燕琳身上,这才笑着介绍道:“九姑娘认识吗?程小姐现在是我们的特别顾问。”
南舟冷笑着重复了一遍,“特别顾问?”
程燕琳却并不憷她打量,挑衅地望回去,“怎么会不认得。说起来,还是亲戚呢。上回,在南漪婚礼上见过。可惜,小白结婚的时候南小姐没有参加。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呢。南小姐也嫁作了人妇。”见南舟终于变了神色,程燕琳痛快地笑了起来。
南舟的脸色更难看了。汤川摆弄下手套,颇有些关切的神情,“我听说前日二爷身上不好,半夜来了医生,公务繁忙,这才得空过来看看二爷。”
南舟敛了神,“汤川先生是来检查的吧,难道生病还做得了假?”她一脸不忿,让开了半步,“你若不信,叫人来搜好了!”然后冲着屋里喊:“二哥,出来,把衣服脱了,叫汤川先生仔细瞧瞧!”
汤川并不受她的激将法,迈步进了房,程燕琳也跟着进来了。裴仲桁还窝在床上,闻言坐起身,揉揉眼,茫然地看着他们。南舟仿佛真是上了火,三两步走到床边,解了他的扣子,猛地往下一扯,露出了他的后背。
那一日士兵也反复检查过,诊箱没有异常。出诊的大夫也是震州本地人,是个很有名望的老中医,这两日看行迹也没有可疑之处。汤川扫了眼裴仲桁背上的罐印,已经变浅了些,应该是两天前留下的。看样子确实是生了病,便稍稍打消了些疑惑。
早晨已经有了凉意,裴仲桁这样裸着身子干冻着,不一刻便打了喷嚏。南舟拿着衣服,语带嘲意,“我可以给他穿衣服了吗?”
汤川笑了笑,“九姑娘请便。”
南舟拉过裴仲桁的胳膊,给他穿上衣服,又仔细把扣子扣好。他下半身还盖着被子,南舟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再暖暖,仔细又受风折腾人。”
裴仲桁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不要被子,被子湿……”
南舟一愣,伸手扯开了被子。他白绸裤子上一片淡黄色洇迹。汤川和程燕琳看了,情不自禁蹙起了眉头,互看了一眼。南舟羞愧难当,把被子又给他盖住,“怎么又尿床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说都不听。昨天是不是跟你说睡觉前不要喝糖水,你偏要喝!”
汤川见她训斥起来颇有些悍妇的架势,那烦厌的神情也不像装的,想来不是一两回了。汤川不禁也有些唏嘘,好好的一个裴二爷,成了这幅样子。想起来中国人有句俗话,巧妇常伴拙夫眠,竟然不假。
南舟絮絮叨叨地数落,汤川也听得心里生了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九姑娘,借一步说话。”
南舟无奈地扔了被子,随他到了房外。汤川自然又问了名单的事情,南舟道已经有些眉目,但还是需要时间。然后将自己用过的解法一一道来,不像是糊弄,倒是有些合作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