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并不恼火,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听人埋怨姐弟三人的姓名用字太僻、笔画太多。毕竟第一个质疑的人,就是幼时的自己。“还有一姐的名字——枸橼。”“一姐?”马夫愣了一下。嫏嬛点头,“对,有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她让我们这么叫的。”满足过马夫的愿望,嫏嬛又提出自己的问题:“你当真是姑姑的师弟么?”马夫一脸费解地扭过头来,反问:“听你的语气,不像在怀疑我同门的身份,所以你的弦外之音是指……我长得不像比师姐年轻的人吗?”嫏嬛不置可否,算是默认。那人放声大笑,“别这样!不骗你,我马四革今年真的只有二十五。”嫏嬛眯眼盯了他一阵,便退回车里。这马四革并非杜仙仪的同门师弟,而是她师叔的徒弟。不过,杜仙仪也不是他们的亲姑姑,所以这都没什么奇怪的。虽非血亲,杜仙仪终究是不辞劳苦地抚养了他们六年的人。如今分别得突然,姐弟二人自然十分不舍。“二姐,姑姑会找到爹娘和一姐的吧?”葶苈疲倦地挨在姐姐肩上,打了个哈欠。嫏嬛将弟弟揽在怀里。轻声道:“当然会了,姑姑这么厉害。”“是啊,那样我们就能一家团聚了……”葶苈呢喃着在她臂间入睡,不再作声。嫏嬛轻轻掀开窗帘,仰望晴朗夜空,不禁又想起那个噩梦般的晚上。所有的冀愿,仿佛都像那夜的星星一样,从微弱,到无有,连消失都消失得无声无息。两姐弟在马车里熟睡,不知疲倦的马儿依旧前行。但隐约间,嫏嬛似乎觉得马蹄声慢了下来。突然,葶苈发疯似地抱住她的手臂——他在颤抖。嫏嬛忙握住弟弟的手,竟满是冷汗。“二姐……”葶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我做了个噩梦。”“别怕,不过是个梦而已。”她惊讶地发现,六年前惶恐的表情竟再次出现在了葶苈脸上。葶苈战战兢兢地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道:?s?“妖怪……我梦到一只三眼发光的妖怪恶狠狠地向我扑来,它的獠牙又尖又亮……好可怕。”他下意识地往嫏嬛怀里钻,试图找回丢失的安全感。嫏嬛温柔地将葶苈搂在怀里,“傻瓜,平白无故怎么会有妖怪?没事,有二姐在。”如此偎依一夜,眼看日渐东升,马车继续行在颠簸的野道上,真是个隐隐甸甸无穷尽,碌碌剌剌不见停。葶苈依旧挽着嫏嬛的手臂,无力地靠在她肩上。嫏嬛对马四革好奇不减,于是她轻拍葶苈,从他手中解放出来,挪到车前。“马大哥——”马夫诧异地转头,道:“叫我四哥或者老四就行,不必生分。”“那……四哥,你和姑姑很熟么?”“不熟的话,她也不会放心让你们上我的马车。你们可是她的命根子啊。”嫏嬛听罢,又有些伤情,便不再说话,钻回车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四革在外头唤了一句:“下来走走吧。”嫏嬛掀开车帘,立刻就被眼前所见摄住——晨曦普照之下,墨绿的山脉拥着一片金黄的稻田,一直绵延到视线不可及之处。也许这就是杜仙仪让他们离开的原因:琪花林虽美,哪有这等壮景?苍穹之广,寰宇之阔,能包容世间所有反复无常。她忙拉葶苈下车,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奔跑嬉闹。日出的方向传来奔马之声,未过多时,就见两个身着骑服的披发女郎大笑着飞驰而过。马四革伸长脖子看她们消失,喃喃道:“真是的,好好骑马不行吗?非要斗快,斗得头发都乱了。幸好马车停在路边,不然碰上这些个好玩之人,指不定一撞就翻。”嫏嬛笑笑,“虽是莽撞,倒也潇洒。”马四革点头,“天下太平,无论贫富男女都会多出些闲趣来,的确不是坏事。若是像我还没出生那时,中原未定,战乱不止,普通老百姓都一门心思保命,哪有心思耍闹?真有闲情当道赛马的,估计也只有那些无论战和都没有性命之虞的纨绔子弟。”葶苈皱起眉头,“四哥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却十足一个坐在村头忆当年的老太公。我们都念过书,知道天下平定也不过二三十个年头,距离我们并不远。”嫏嬛附和道:“就是,只看两个女子骑马经过,就发出这样一通牢骚来。”三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正说着,道上又见一个简便的商队经过,领头的是一个身穿中原服饰,却高鼻长面、卷发虬髯的男子。只见他恭敬上前,作揖问道:“路过客商,冒昧打扰,敢问此路可是通往木荷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