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睁开眼,与佛像空洞的瞳珠对视。我为什么可以容忍他的缄默?我为什么总是不忍心逼得更绝?明明道理在我这边,我又在顾忌什么?他又有什么该死的苦衷,连对我都不能明言?心中之人,耳旁之声。只听得纪莫邀在室外调侃道:“好了没有?这么长的祷文,佛祖可记不下来。”“佛门清净地,稍安勿躁。”她匆匆上好香,又行了个礼,便动身离开——可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了。纪莫邀惊觉不妙,一步迈入佛堂,问:“怎么了?”嫏嬛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举起一只手,指着殿侧罗汉像背后的灰壁。纪莫邀顺势望过去,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诗——可知我命殆,焉知我心哀。恶火枯绿茵,定知人不再。“这首诗有什么……”不等纪莫邀说完,嫏嬛已狂奔出佛堂,追上还未走远的住持,一把扯住他的水田袈裟,问道:“长老,佛堂墙上那首诗是谁写的?”住持大惊,问:“女施主何出此言?”嫏嬛紧紧抓着老和尚,顿时泪如泉涌,言语不得。住持带嫏嬛来到寺庙后方一间柴房外。“施主可以进去看看他……不过他眼神不好,脾气反复,还请小心为是。”“放心,我会注意。”住持走后,嫏嬛便举起手掌,正要拍门,却又缩了回来。忐忑一番后,她伏在门上,流泪吟道:“可知技胜仙,定知力不浅。绿茵何处觅?焉知在眼前。”她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慌乱的杂声,只见门“啪”一下打开,跌出一个衣衫褴褛、发鬓斑白的落魄人,吃力地吐出两个字——“焉知?”嫏嬛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哭道:“父亲,是我啊……”纪莫邀停在十步以外,总算是明白那首诗的意思了。“真的是焉知啊……”温言睿用粗糙的手掌捧起嫏嬛的脸。他的眼睛像一对被尘封的珍珠,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嫏嬛忙抓住父亲的手,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步履蹒跚的半老之人竟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神采飞扬的大才子。“父亲,”她忍着泪问道,“娘呢?”温言睿的脸扭成了一团,手也开始颤抖,半哭半号地说道:“你母亲……茵儿已经……”他低下头,捂着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抬起头来,模模糊糊见门外还站着一个人,“焉知,你让那和尚回去,我跟你屋里说。”嫏嬛回过头来,忙解释道:“爹,那不是和尚,是惊雀山无度门的大弟子纪莫邀,我和葶苈如今就在惊雀山生活。”她说完就朝纪莫邀招了招手,做了个“过来”的口型。纪莫邀显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向前走了几步。温言睿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能约莫分辨出他的轮廓。突然,他甩下嫏嬛,进屋抡起墙角的扫帚,像头被挑?s?衅的公牛一样冲出来,“哄”一下将纪莫邀撞开,举起扫帚柄狠狠地打在他的左肩上。而纪莫邀竟没有躲避。“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鬼,竟然连我女儿也不放过!”嫏嬛扑上前拉住父亲,“父亲,你怎么打他?”“何止是打?我还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叭”又是一下,打在纪莫邀右肩上。嫏嬛傻眼了,“大魔头,你怎么不躲开?”多简单的事,但他竟然动也不动。“还我茵儿命来!”温言睿哭着吼道。嫏嬛两脚一软,跪倒在地,两臂环在父亲腰上,“父亲,你说什么?”“傻孩子,你母亲就是被这个家伙害死的!”“不可能!”嫏嬛喊道,“父亲一定认错人了!”“我眼神是不好使,可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认得!”“叭”——已经是第三下了。嫏嬛急了,将扫帚从父亲手里抢过来,“别打了!不可能是他!你说的人到底是谁?”温言睿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嫏嬛扯到身边,指着纪莫邀骂道:“就是这个魔头……凌辱了你母亲,害她含恨自尽!”“父亲,他今年才二十岁,几时见过你们?”温言睿愣住了,但手依然停在半空,“二十?他……”纪莫邀干咳两声,伸手蹭了一下额角的血迹。嫏嬛含泪问:“你为什么不解释?纪莫邀,你为什么……你到底是谁?”纪莫邀仰起头,朝她凄然一笑——那是嫏嬛见过最哀伤的表情。“我是谁……温先生,你要找的人是纪尤尊吧。”温言睿咬牙喝道:“你果然认得这个人!不,焉知说你也姓纪,你难道是……”一滴晶泪从嫏嬛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