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参宿是你的近侍,他杀祖父有什么好处?”姜骥眼神闪烁,不愿与她对视。“参宿已死,也许我们无从得知。”“父亲,参宿最听你的话,从不在任何重大抉择上自把自为。”姜骥急了,问:“留夷,你在怀疑我吗?你觉得我杀了你祖父?他可是我亲生父亲啊!”“我又何尝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姜芍半跪在地,试图捕捉父亲在低处躲闪的目光,“可你不也能坐在这里,等着迎接我的尸体吗?”“留夷,事情不是这样的……”“太晚了,父亲。”姜芍摇头,“太晚了。”她恨不得立刻飞出这间屋子,却迈不出步。她还想再试着从那副吃力模仿真情实感的嘴脸里,读出哪怕一丁点的真挚。“他一生都没有真正感受过母亲之爱。我不指望他原谅我,自然更不需要他谢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女人,而这也是事实。但想到他认认真真地看过我的信,默默念着我叮嘱他的话,就算事后丢在肮脏的角落里也没关系,对我也已足够了。”祖母曾如是说。当然,姜芍并非亲耳所闻——这是温嫏嬛转述给她的。“我能看看……祖母写给你的信吗?”她问。姜骥面色一变,仿佛忽然忘记自己的伪装,懒懒地扫了姜芍一眼,竟笑出声来——“都烧了。”“一封都不剩了?”“也没什么好看的。留着危险,又占地方,每次都是看过就烧的。”“祖母可是将你所有最鸡毛蒜皮、言之无物的信件都当宝贝一样锁在枕边的!你怎么可以……”姜骥冷笑,道:“我又没逼她这么做。她留着是她的事,我有我的做法。”你的做法……姜芍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人,如一张意味不明的扭曲画作,陌生而诡异,令她不寒而栗。她无法相信,在自己为人二十年中,父亲竟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没有改变、没有悔过、没有反思。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父亲的性命、母亲的书信、家臣的忠心、女儿的尊严……在姜骥眼里,都一文不值。“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汉孝惠帝不堪母亲的残忍冷酷,最终放弃了所有的热情与冲劲,在酒色之中泯灭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但姜芍不是禁宫中的皇帝,没有不得不守在深居之中的理由。她有别的选择。姜骥生于名门,父母皆是才艺超绝、出类拔萃之辈,从小更是没有吃过一天苦、挨过一次累。那他究竟是生来便缺失了人性,还是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取舍了血液中所有的温度?难怪父亲从来没有表露过对母亲的惋惜与怀念。姜芍的母亲是个家道中落的孤女,嫁人时只有年迈的外祖父母作陪。那也是祖父姜疾明一手安排的亲事,夫妇二人之前从未谋面,更没有留下一丝恩爱的痕迹。姜芍见过相爱之人的样子,知道热恋中的身体所迸发的活力,更亲身领教过那份?s?无法抑制的冲动。但她无法想象父亲成为那样的人,仿佛他是一个遥远世界的来客,遥远得拥有一套完全迥异的感情,而这个世界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正因父亲对母亲缺乏温情,母亲难产而死的事实从未在姜芍心中留下烙印。她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却不知道应该为此付出多少哀思。自己还差多少天,就会成为姜骥一样的人?这个想法令她冷汗连连。姜芍离开了书斋,不想再去看父亲那仿佛在嘲讽自己的神色。“少当家,我送你歇息去吧。”姜芍问女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处置当家吗?”“不,我是说我自己。”姜骥是登河山顶峰里的囚徒,从出世那一天起就是。他没有见识过世间之广大、人性之丰富。他只痴迷于做自己世界的绝对中心。但他的权力与威慑,都是生来所赋予的,与他本身的智慧与能力毫无关联。离开了登河山,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是,大概连“碌碌无为”也做不到。太可怕了。“我不能成为和我父亲一样的人。我不想重复他的人生。”姜芍怯怯地转向女土蝠,“女宿,我不想留在登河山,至少现在不想。”“少当家可都考虑好了?”姜芍轻叹一声,“罢了,这个可以等会再想。你说的事更重要。”是啊……该怎么处置姜骥呢?星宿们早在静安堂列成两队,等待姜芍号令。没有人质疑参水猿的罪孽,但姜骥在其中究竟是什么角色,星宿间存在着很大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