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几乎就是同时……车门开了。顾临奚由着心中流窜的怒火,一赌气就径自下了车。后来许多年,他回想自己那时走的那么快而坚决,其实不是因为多么目标明确,也不是因为多么愤怒怨恨…只是不敢看外公的眼神。他怕在那失望的眼神里看到自己。公交车门在他身后吱哑关上,而后绝尘而去。顾临奚跟在健壮男人身后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和外公的争吵是一方面,怒火发泄过后冷静下来,愧疚浮了上来。顾临奚开始悔恨自己最后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人愤怒起来其实是会把语言当作武器踩着对方的伤口扔的,他又天性对人心更敏感些,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发狠的图穷匕见……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些话是如何伤害这世界上唯一在意他的亲人。但好在还有机会……虽然老人说不要再去找他,但是家人间哪会真正的记仇呢?只要他去道歉,以后都顺从听话。顾临奚定了定神,先做正事,拨打了报警电话和警察说明了李丽持刀乘车的情况。期间那自称要卖药的男人就在边上听着,还一惊一乍地表示对和一个报复社会嫌疑人擦肩而过的心有余悸。顾临奚分了点神给这人,却还在琢磨自己心里那点并未消散的不安。当时的危险无非是两个。一个是携带刀具的李丽。但一方面,李丽的报复目标很明显是司机,没必要伤及无辜。另外一方面讲,现在车上人还很多,李丽大概率会动手的地方在三站后,而外公应该会按照原计划在两站后下车。因此这方面风险很低。而另一个则是潜在风险则是可能存在的雪山成员。顾临奚看了眼率先往前走去的卖药男人。最后有嫌疑的也就是眼前这个人,已经被他带下车了。他分析的逻辑丝毫不乱,但是心里却越来越急躁,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少年的视线无意识地停留在男人身上,忽然浑身一凛。等等……还有一个可能。还有一个可能性……被他忽视了。——一个致命的,还留在公交车上的“可能性”。永远不会知道的遗言那股“雪山”的气味集中在后车厢,那里所有的人的确他都排查过……但是只是“人”,他遗漏了一个可能,那就是携带味道真正来自雪山的……不是“人”,而是“物品”!他之前都将物品视作人的一部分,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性……直到他刚才忽然发现卖药男人手里少了什么。——正是那只他理所应当认为属于男人的“健身包”!卖药男人在他焦躁的追问中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包?那不是我的啊。”他一头雾水道:“我上车的时候就放在位置边上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个穿卫衣的小子的呢,结果他下车的时候也没拿。是有人把东西忘在车上了吧?——所以你还和我去公司买药吗?我们可是到点就要下班的,过了时间就没有优惠了……”他后面的絮叨顾临奚都没有再听,恍惚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心。他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那只来历成谜的包……或许是真正的致命危机——现在还在车上。而外公也还在车上。顾临奚慌忙地掏出手机给外公打电话。他这样死到临头都镇定安静的人,第一次这么手忙脚乱,冷汗都滴在了屏幕上。第一只电话,外公没有接。第二个电话,依然没有接。第三个电话……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竟然接通了,顾临奚顾不上其他,用最简短的语句讲清了车上的危险,并让外公想办法立刻下车。他说完后才发现听筒那头都是杂音,还混杂着人的尖叫和争吵声。少年心跳地飞快:“您在听吗?听我说——现在立刻下车…出什么事了吗?”忽然,他安静了下来。因为,顾临奚听到听筒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的外公声音断断续续的:“阿熹,我……”后面的话顾临奚没有听见,因为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蓦然响起,在听筒中和他目力所及的不远处同时传来。那声音真是大,像是一下子把他的灵魂震出了躯壳。他茫然地站在那儿,不像个算无遗策的危险人物,而像是个独自一人站在陌生山野间,等家人来接的迷路孩童。——我什么呢?那位一生无愧于人无愧于心的老人,最后想对他命途坎坷的外孙说的话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