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那么装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我最恶心你这种人了。凭什么都是痛不欲生的折磨,都是被人狠狠踩进不见天日的淤泥里,就你们能昂着头毫不妥协?衬得别人都是软骨头显得你们特别牛逼,特别有骨气是吧?……连张老师都说你是有大格局的,你算什么东西?我遭受过的痛苦你这种生出来就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又怎么懂?!”这世上向来有很多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恨意,因为很多人恨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别人眼里照出的那个无能懦弱的自己。顾临奚无暇理会李厉的心路历程,或者和他比个惨。对方手里锐利的钉子一点点逼近了他的太阳穴。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他的手却依然很难抬起,更不要说反击李厉了。”至于为什么和孙洛川一起杀你,甚至连你死了也不放过你……”李厉手里的钉子已经碰到了顾临奚的皮肤。“很简单,因为张其苍是唯一理解我欣赏我的人……他对别人来说是导演,是医生。但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老师。而你…用卑鄙的骗术杀了他!”他说到最后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仿佛压抑着千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手下一抖,钉子没有直接扎下去,而是擦着顾临奚的眼尾划了过去,流下一串鲜红的血珠。人死后因为血液凝固,所以流血会转而暗红色,而非鲜红。李厉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把钉子拿开,站直身子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温和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李厉瞳孔皱缩,他下意识抬起钉子对准来人,才发现还是那个白衣人。情深不寿,智多易夭就像顾临奚当初一样,李厉也没有注意到白衣人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他感到有点没面子,故意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滚远点,否则先收拾你。”白衣人张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客客气气地说:“我自然不敢多管闲事。只是明日进山还用得着这位顾教授的身体。张先生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想见一见雪山的秘密,眼下希望就在眼前,您作为他最重要的门生,一定很希望能万无一失地帮他完成遗愿吧?”听他说完,还装着死的顾临奚心头一动。无他,这段话说的实在是太漂亮了。李厉此人色厉内荏,表面自傲其实极度自卑。白衣人先给足了他面子,又精确地捏住了他的“七寸”——导演张其苍。而最后一句更是精妙,既说清楚了是为了完成导演的遗愿,又将李厉抬举成了所谓“最重要的门生”。真是字字珠玑。李厉显然听进去了,放下武器,神色软化了些,但依然说:“反正人都死了,我割两刀玩玩也没什么吧。还规定非要全尸不成?”白衣人笑眯眯地点头:“是,雪山喜欢圆满,不喜欢缺憾。生死原本就是一个轮回,身体是启动轮回的紧密机器,损毁不得。”李厉被他这段好玄乎的话砸晕了。犹豫了一会,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还真讪讪地回屋去了。可能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走前他还凉飕飕地寒掺了一句:“人可是你亲手开枪杀的,你要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大半夜的,真不怕顾临奚的冤魂直接找你索命?”白衣人没应话,只是客客气气地笑着目送李厉回了屋子。此时已至深夜。李厉走后,白衣人却没有相继回屋休息。他竟然用车钥匙开了锁,径自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他用实际行为否定了李厉的话,此人不止不怕,还一点也不忌讳。直接要和“死尸”单独共处,几乎要靠在一起了。他甚至还贴心地开了点暖气,好像一点也不怕“尸体”加速腐败。夜里风更大了,像压抑的咆哮声。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一点凄厉尖锐的声响。仔细听,竟然是蝉鸣。白衣人用闲聊的语气开口了。他轻轻松松地问:“顾先生,你喜欢秋天的蝉吗?”“尸体”不会开口。顾临奚也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后,白衣人自己先说道:“我不喜欢。盛极而衰,过犹不及。秋天的蝉仿佛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夏日的过度爆发意味着秋天的腐败和死亡。过度强烈的情感、欲望或者意志,最后昭示地往往都是死亡。只有日复一日、消除情绪的平静才能生生不息。”他说完后,便安安静静地仰靠在座位上。不知过了多久,顾临奚忽然开口了:“你是谁?为什么没杀我。”之前发现自己没死时他就一直在思索,李厉医生出身,孙茂川更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两人都不是没见过死人的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