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奚也意识到了两人的目光相接,于是飞快地弯了弯眼尾。他这幅皮相年轻,因此竟带出了些少年气,像个恶作剧成功时心照不宣的庆祝。这一点私底下的神色稍纵即逝,快的好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幻觉。方恒安已经想明白了顾临奚的计划。顾临奚当时选择这个位置,除了方便从高楼瞄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并没有指望钟力真的会傻乎乎地清晰暴露自己当活靶子,钟力会躲在那片影子里没准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特意留下的饵。方恒安略一思索,侧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歪脖子路灯,灯罩都摇摇欲坠了,就这样竟然没坏,还执着地散发着黄光吸引过路蚊虫。这几米外的光线自然是照不亮藏在阴影里的钟力的,但因为是斜的却正好借由钟力的金属皮带扣折射出一个微幽的光点在一边的墙上。钟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质身上,完全不会关注到。但是,对高处的狙击手就非常清晰而且引人注目了,只要他们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人质的“良苦用心”。然后,狙击手就可以通过路灯和光点的位置角度计算出钟力腹部皮带处并瞄准。方恒安想,那么现在麻烦只有一个:钟力的枪已经上膛,并且始终保持在瞄准一人的状态。而皮带在钟力腹部位置,能让钟力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但并不致命——钟力如果在这个瞬间扣动了扳机呢?最好的选择是,在钟力未瞄准任何一个目标的时候,有人通过动作提示狙击手射击,狙击手开枪一击射中钟力。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是——钟力切换瞄准对象的瞬间。“和局,还有最后一轮,”钟力说:“如果再无人淘汰,那我可要随机杀人了。”在场所有人,钟力最厌恶和恐惧的是那个叫林熹的,但如果论到最希望谁去死……那可就是陈默这死了爹的小东西了。当然,这只是他作为“人性劣根物”的一点点私心,远比不上“游戏”重要。钟力想,那些警察根本不会相信,他在绑架人质后句句说的都是实话。比如,他根本没想过在这里全身而退——这场绑架对他来说可是了解世界真相的过程,朝圣的旅途,怎么可能会需要退路呢?——如果他真的有过什么退路,也已经冰冷地蜷缩在灰蓝色别墅里那张不合身的儿童床上了。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只是纯粹的维护这个“游戏”的进行。“游戏”是能提炼出人类本质欲望的,充满神性的……他幸运地被分配到这个任务,难度只有一点:土枪只有一发子弹,换弹的时间间隙是最危险的。所以,他需要预判目标,保持瞄准,尽量一击必中。不过,目前来看,注定被”处决“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并且如他所愿。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准着陈默,钟力搭在板机上的手指松开后轻轻活动了下。他看着这渺小地被吓破胆的少年垂死挣扎,等待一刻钟后意料中的尘埃落定。钟力说:“最终一轮游戏开始。”陈默仓皇地看了眼周围,这时候即使是身为警察还几次三番帮助他的方警官也带不来安全感了。林熹手表的指针声在寂静中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下都敲击在他心脏上。明明是三个人同时遭遇这生死危机,另两个却如没事人般站着。他们这番态度,更让陈默觉得这两人已作为“众”决定将自己这个“异己”排除在外。陈默忽然心一横,说:“你们就不怕我坚持不报答案,大家同归于尽吗?”顾临奚却笑了。他仿佛早有预料,敲着表盘说出了一句让陈默肝胆俱裂的话。“小默,我不怕。因为你哪怕不在乎自己,但还是怕’别人’伤心的吧。”顾临奚意味深长道:“你爷爷和我说,你是个好心又孝顺的孩子,或许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冒险’,嗯?”这一刻,陈默才真正惊慌了。顾临奚最后这句话,对他的效果竟然比土枪和杀父嫌疑加起来都大。他心念电转,不确定对方那句“一个人在冒险”到底猜到了多少。就在这时,他看到林熹用食指和拇指指腹轻轻捻了一下衬衣袖口,然后做出了一个类似“托”的动作。电光火石间宛如有一条白色闪电劈亮他的识海,他想到了那天自己在家中递给他隔热端碗,其实是用来收集指纹的布。——原来都是自作聪明。顾临奚似乎笑累了,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好了。陈默,听我的话,你第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