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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那位梁太太没命地笑起来,全身颤得像一块肉冻。

老太太也笑了笑:

&ldo;这倒头的小凤子!一‐‐瞎说瞎说的,五舅妈要当你是真的哩。&rdo;

停了停又正经着脸色‐‐向五舅老太那边凑过去一点:

&ldo;不要听她嚼的舌根子。昨儿个我还看了报的:不要紧。打仗的那块还远得很哩,懂啊?‐‐远得很哩。真的,中国地方这么大,人家要打来‐‐哼,这样容易法子啊?&rdo;

她对面那位芳姑太可转开了念头:想像到跑兵荒‐‐搀着她的祝寿子挤上了小火轮,把他送到乡下去。她不管到哪里总带着这孩子走,就是回娘家‐‐也叫小侯在他下课的时候去接他来。现在他给安排在他外公书房里:她怕这里太嘈杂了,叫他温习不了功课。

越想越不放心,她很快地向温嫂子转过脸来:

&ldo;你去望下子他吧。&rdo;

那个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ldo;哦,祝寿子啊?&rdo;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芳姑太又加了一句:

&ldo;他要是打盹‐‐就给他上床。&rdo;

丁寿松看着温嫂子走出去,咽了一口唾涎。他有点不安:怎么不叫他丁寿松呢?他觉得使唤一个女人到老太爷房里去,那里还有男客坐着,这件事总有点那个。并且他实在应该再到老太爷那里去坐一会。可是他把那位老人家冷落了这么久,这回要去‐‐他认为总得有个借口才好。

&ldo;五舅老太爷真是书呆子。&rdo;他对自己说,笑了一笑。

嗯,那个老头尽拿本书在那里念,就是看见他进去了也不跟他搭嘴。老太爷一个劲儿在那里写着什么,连外孙扑在茶几上打盹‐‐也没有管。丁寿松坐在那屋子里的时候就老是忸怩着,想不出一句话来说。于是他打定主意‐‐非得有件正经事他才到那边去。

这客厅里的女太太们虽然没工夫理会他,他到底还有时候插得进嘴去的。

就这么着,他一听见小凤子第二次跟五舅老太说顽皮话‐‐他就打起哈哈来,声音放得很大。

&ldo;唉唉!笑死人哩!&rdo;‐‐他拿手擦着干巴巴的眼睛,缩短了呼吸,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香几上那架座钟叮的敲一下:十二点半了。

高升端着个茶盘走进来,整整齐齐摆着消夜的稀饭。一走过两个人影中间的亮处,就有一碟火腿闪现了一下:切得薄薄的,红的白的都非常鲜明。

背着灯光站着的丁寿松看高升拿出那些饭碗来。他数着:一,二,三……

&ldo;七!&rdo;他挺了挺脖子。到底是自家人:即使他没打牌,他不过在这里随便谈谈玩玩的,这一餐精致的消夜可也有他的份。不比在唐家里‐‐只叫他到厨房里去吃饭。

他这就摆出付得意的脸色瞧着别人吃东西,好像这些好味道都是他亲手做出来的。看见五舅老太太已经用完了,他还拿出一付主人的身份来劝她多吃一点。

&ldo;怎么不添一碗呢。怎么不添一碗呢?&rdo;

可是他自己没端起碗来。直等到温嫂子回了这客厅里‐‐他才动手。

&ldo;祝寿子上了床了?&rdo;他把那最后一片火腿浸到了稀饭里,很关切地问她。&ldo;你今儿个不家去了吧?&rdo;

&ldo;家去做什么?&rdo;

他低声说:

&ldo;呃,真的,你替我在姑太太跟前说一声:请她那个点个‐‐侃大爷回来了的话。顶好呢请她在侃大爷面前先说一声,回头我再自己找他。你看呢?&rdo;

&ldo;啊喂,看你晴!‐‐你还是不放心姑太太,还是不放心我嗄,重三倒四的?&rdo;

丁寿松就耸着肩膀笑起来。不过一想到他要一个人回唐家去,心头又一阵冷。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呆在那冷清清的公馆里,瞧见了老陈那张看不起人的脸。

&ldo;我凭哪一门要住在唐家?&rdo;他想。&ldo;明儿个我要跟他们说一声‐‐搬到这块来住:出门一里,不如屋里。&rdo;

今晚他可非回去不可。他声言他得少陪,跟在座的人一个个招呼着。一发见老太太动了动身子,他赶紧用付哀求的脸色叫起来:

&ldo;莫送莫送!自家人。呃,真的,莫送!&rdo;

在他这方面,礼节可得尽到。他不断地弯着腰点头,到门口还鞠了一个躬‐‐让门扉撞到了他腰上。在廊子上遇着老小高,他竟也拿微笑招呼她一下。然后踏着方正的步子,恭恭敬敬走到老太爷那里去告辞。

五舅老太爷还是坐在那把摇椅上,这条腿搁上那条腿,抖得连地板都震动起来。他眼睛有点不大平正,把那本书靠右边拿着:一眼瞧去,就简直断不准他倒是在看书,还是在瞟着进门的丁寿松。

靠窗那张桌子上放着好几只大小不同的表,旁边还有一块灰布。丁寿松知道这是老太爷的玩意:他每天晚上要把那些小钟小表擦一遍的。

可是老太爷自己正在那里找着什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一会儿又翻抽屉。这里他猛地抬起脸来,很着急地问:

&ldo;呃寿松,你看见我的眼镜盒子没有?&rdo;

那个给愣住了。

&ldo;真要命!&rdo;老太爷显得很烦躁,说起话来也很快。&ldo;到哪块去了呢?‐‐刚才还在这块的。真要命!真要命!家里这么多用人‐‐一点个用没得!东西一下子就找不到!&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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