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孟焕之的回家之路也是艰难,先是在宫中听了半日各位朝臣们的指摘,他凝神不动只注意一个人动静——长盛帝久未发话,并不是好事。果不其然,最后天子轻描淡写一句:“今日到此为至,先散了。”
一言九鼎的天子说话气音虚弱,明显带着不耐烦的腔调。
待他和王善叔从含章殿出来,周遭仿佛格外空旷,朝中官员纷纷离他们三尺以外窃窃私语,偶尔有一两个上来搭语也是夹枪带棒暗中嘲讽。
孟焕之向来在外脾气好,可不代表他真的是好脾气,别人躲着他,他还不想搭理别人,脚下走得飞快不与任何人搭话,径直出了大明宫上马直奔岳父家。
与预料中不同,岳父很是和颜悦色,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贤婿在路上走得如何?诸事可顺当?真是辛苦了!
孟焕之颇有点受宠若惊,暗地里瞧一下天色,日渐西斜,还好,他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
话头说得差不多,秦枫一改笑容满面,忧心忡忡道:“知言这胎生得艰难,差点儿就保不住命,太医特地嘱咐最好三五年间不能再次生产。”
耳中立时清静,孟焕之只记得一句‘差点儿保不住命’,他不由追问道:“怎么会?”
话一出口即明白问得多余,妇人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年少时节跟着施老学医时也见过几次一尸两命,或胎死腹中,凡事皆有可能。他一直以为她是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原来家中报喜不报忧。
秦枫见女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心道算有点良心,不枉女儿受罪吃苦。他可真没有故意吓人的心思,据实说来,只有那个傻闺女不知自个的身子受损,仍一天乐呵呵。
秦枫也看出来了,女儿并不傻,她是怕给当父亲的添忧,强颜欢笑,背地里偷着担心。这孩子一有心事就饭量大增,要不然怎会难产,就因为贪吃孩子长得过于胖大。如此一来,更让他心疼又后悔,都是他没盯好女儿,万幸她最终平安。
孟焕之心里五味杂陈,进到后宅见到妻子脸上扬着笑,人是胖了一圈,很明显瞧出因失血脸白得不正常。他的脚步滞了滞,抬手轻抚她的脸庞,轻柔无比,想补上一年的分离。
知言的泪水几欲脱眶而去,轻咬唇一力强忍着。真真切切的人站在眼前,他又瘦了,浑身透着疲倦,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爹爹”,意儿从旁探出头,冲着陌生而又依稀熟悉的父亲再唤一声,“太好了,爹爹回来了,能不能把小弟弟再变成妹妹。意儿明明要娘亲生一个妹妹出来,可娘亲不听话。”
他不开心,瞧过几次弟弟后更不开心,一点都不好玩,只会睡觉和哇哇大哭。
“意儿想要个妹妹。”
知言抹去眼角的泪水,蹲下身子哄儿子,“好,等过两年娘亲再生一个妹妹,让她陪着意儿,成天跟着你后面喊哥哥。好不好?”
孟焕之暗中松一口气,看来她不知道,也好,慢慢调养几年身子会恢复。
意儿猛点头,再偷瞄父亲一眼,他有点不太适应消失好久又冒出来的爹爹,怯怯的偎到娘亲怀里悄声问:“娘亲,爹爹真的回来了?”
“是爹爹,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走,就陪着意儿和娘亲还有才出生的小弟弟。”孟焕之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略带嘶哑,一把抱着意儿,另一手搂着妻子,站在此处可看见床上的婴儿睡得香甜,他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
偎在宽阔的肩膀上,知言的泪水纷涌而下,憋了近一年的委屈和思念全在此刻发泄,她轻捶那人一下,使着性子:“你说话不算数,说要护好我,临了却丢下我们跑出去,不知我有多想你。”
孟焕之的心踏实落地,紧搂了她安慰:“我也想你,想意儿和思儿,以后不会再舍下你们娘儿几个。”
“爹爹说话要算数。”意儿看到娘亲哭成泪人儿,很有担当的出面。他被舅舅骗得次数太多,知道说话算数是件很重要的事。
孟焕之没有阻止妻子,任由她哭出心中郁结,有心事能哭出来最好。他只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顺气,下巴在她的头顶上轻蹭,轻叹一声:“爹爹保证说话算数。”
意儿伸出小指手,眼睛带着怀疑,“我们拉勾,可不许耍赖。”
孟焕之再仔细看一眼意儿,江南一趟公差回来,儿子变化最大,个头长了不少,心眼也变多了,果然像狐狸窝里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