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的话,白衣少女恍若未闻,她看着重寒不说话,眼睛里空荡荡的。而重寒也在看她,那双眼中点滴微光俱似乍然熄灭,仿佛在须臾之间死去。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她就是……这一代的&ldo;征伐剑主&rdo;?原定要成为冷氏家主的冷疏源?
&ldo;叮‐‐&rdo;良久,冷疏源提起剑,一声轻响过后,凛煜剑如削腐土,切断了他身上的铁索。玄铁打制的锁链纷纷落地,她转过身,在风雪中拖着剑缓缓向远处走去。剑尖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一滴一滴的鲜血从剑上渗入雪地中,在她身后留下长长的红色印痕。重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怔愣了许久,拔步向她离去的方向追去。
如此局势之下,也只有这个人能暂保他平安。
更何况,他来这定晏山脉,为的就是找到这位&ldo;征伐剑主&rdo;。
越往前走,地势越高,人烟越少。白石铺成的小路沿着山势蜿蜒。白衣少女缓慢地走在前面,剑上的鲜血早已凝固,她长长的狐裘拖在地上,让本就踉跄的步伐越发艰难。重寒跟在她后面,这几日的刑讯让他异常虚弱,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可他还是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她。
约摸又行了百十丈,他们到了山顶。这座山生得特异,刚才他们走过的那一面是半陡半缓的斜坡,另一面却是如刀砍斧削一般的悬崖峭壁。一座别院建在悬崖边,占地颇大,装饰典雅,点滴细节之处无不考究,却没有丝毫有人生活过的气息。冷疏源走了进去,仿佛没有感觉到重寒的存在。重寒连忙拔步跟上,在进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两扇檀木大门边的立柱上有一些焦黑的痕迹。
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焦黑痕迹。
&ldo;谁让你跟来的。&rdo;一直随着她进到了一座紧邻悬崖的小楼,重寒终于听到她开口说。
&ldo;不要哭。&rdo;他看着她单薄的过分的背影,轻声说,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
&ldo;谁说我哭了!&rdo;冷疏源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转身瞪着重寒,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稚气的小脸显出一种惨淡的艳丽。重寒没想到用了灵力扰动她的心神她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ldo;不要哭。&rdo;他的声音很低,很温柔。
冷疏源浑身一颤,手中的剑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红晕慢慢洇上了她的眼眶,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睛里滚落下来。伪装出的坚强一下子全盘崩溃,她扑上去,像疯了一样捶打着重寒的胸膛。
&ldo;谁说我哭了!我才没哭,才没哭!&rdo;她揪着重寒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吼着,声音尖细,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幼猫。力气渐渐衰竭,她无力地向地上滑去,身上涌动着的强烈的悲伤和无助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灭顶一般压下来。重寒被这海彻山倾一样的悲伤所震动,他半跪下去有些无措地抱住她,安抚地抚摸她的长发。这样温柔的对待触动了这个古怪的少女,她舒开手臂回抱住重寒,埋首在他怀中,滚烫的泪水沿着他的衣襟流进去。几乎是本能一般,重寒伸出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掌心聚集着淡蓝色的微弱灵光。
睡一觉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ldo;我杀了他……&rdo;就在此时,重寒听到了冷疏源低低的呢喃声,像是坠入了梦魇,&ldo;爹爹,我杀了他!&rdo;
&ldo;我不想的,可是他们……他们要杀明若叔叔的孩子。他们都恨我,都想要我死!&rdo;
这样的话语令重寒悚然震惊,他更加用力地抱住冷疏源。少女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她在黑衣少年的怀中蜷缩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ldo;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杀你们,怎么会伤害你们……&rdo;仿佛耗尽了残存的心力,冷疏源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渐渐地消失了。重寒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轻轻地盖上柔软的缎被。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犹自恍然的神情,眸色一分分地沉下去。
&ldo;征伐之剑&rdo;凛煜的主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ldo;不杀&rdo;的孩子呢?
☆、拂晓光
在梦境中沉沉浮浮不知多久,冷疏源恍如坠入了漫长无际的虚无中。一个个苍白的人影站在血色的虚空里,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她仓惶地后退着,却不知该逃到哪儿去。身后没有路,可面前的那些人却越来越近。每一个都熟悉,也都面目狰狞。他们残破的身体围住她,用或是血肉翻卷或是白骨支离的手去撕扯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生生撕碎一样。冷疏源脸色惨白,她想叫,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如果说当初那件事还能说她并非出自本心,是身不由己,那今天呢?今天她出手杀掉重明蕴又该如何解释?她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丧心病狂的模样了?
眼见着那些人撕扯得越来越狠,冷疏源却突然放弃了挣扎,她合上眼,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
就这样死掉也好!毕竟做下了那样的事,她本来就该偿命。
如果能就这样死去,她或许……就能解脱了。
这个想法闪现出来的那一刹,她感到身侧突然热了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温暖驱散了那些苍白的人影,轻柔地环住她,有隐约的话语不知从何方的虚空中传来,低哑却温柔。
那是谁?
时至今日,她身边竟还有会如此待她的人吗?
一下一下轻而缓地拍着她的肩膀,重寒的动作不疾不徐,尽管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疼得厉害也不曾打乱他的节奏。冷疏源在他的怀中渐渐安静了下来,重寒看着她,不知怎么就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只有像这样睡着的时候她才像是个孩子,眉宇间一丝冷僻的杀意尽数敛去,锋利的眉目显得温柔又干净,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艳丽。可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双手也依旧没有放松,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拦腰抱住了重寒,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她抱得那么紧,手指简直像要活生生地掐入他的血肉中,仿佛一松手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昼夜。
重寒并没有睡去,他一直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看着她,眉目极淡,几乎看不出神情。
然而就是那近乎若无的一点思绪,却没有逃过冷疏源的眼睛。
&ldo;不要可怜我。&rdo;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盯着那黑衣少年看了半晌,道,&ldo;不值得。&rdo;
重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冷疏源看破表面上的平静注意到自己的念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冷疏源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对劲,她猛地瞪大了眼,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也骤然红了起来,慌乱地收回了手。
&ldo;床头暗格里有伤药,你自己先处理着。&rdo;她绕过重寒从床上跳下来,抓过搁在一旁的佩剑抱在怀里,蹬蹬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有些戒备,衬着脸颊上刚睡醒的慵懒红晕,像一只炸起毛的小猫。重寒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好笑,他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却不料半边身子早已麻木,手臂上也无力的很,重重跌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