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直如小女儿的撒娇,唇畔噙着娇俏的腼腆,尹氏笑点了点她的鼻尖,腹部眼见着又大了两圈,每日负累的厉害,腰酸背酸,喘气也不顺畅。
定柔扶着她又坐下,身旁搁着几盆冰,丫鬟扯着线运转风轮叶扇送风,黄花梨小方几上盖着轻纱伞罩,拿开,五个月白釉的小碗盛着颜色各一的粉,点缀小葱花和芝麻,香醋的味道登时让人噙了口水,另有一碗浮着一层红豆、笋尖和碎冰,沁着甘甜清凉的槐花蜜,看着就好吃。
定柔坐在圆墩上,尹氏一一为她指道:“黑色这个是蕨鸡根粉做的,很凉滑爽口,不过不宜多食,对脾胃不好,那三个是豌豆粉、荔枝粉和紫薯粉,我本来想着你爱吃桃子,浆了黄桃汁儿,谁知他们去晚了一步,今日送来的桃子都被四叔院里的庆哥儿媳妇挑过了,余下的不怎么好,听说近日刚怀上,害喜的厉害,就吃得下桃脯,南院厨娘拿去做了,我只好浆了荔枝,那个红豆的是仙草糕,咱们这边吃不到,我跟我娘家药铺送药的红苗女学得,这个最好。”
定柔把银匙含在嘴里,犯了难,好像都很好吃唉。“我先吃哪个呢?”
尹氏笑着道:“豌豆粉吧,先开胃,最后吃仙草糕,甜的沥口。”
定柔喜滋滋吃了起来,酸凉滑口,很快见了碗底,又吃蕨根粉,刚吃了两块慕容康回来了,箭步铿锵跨进院子,穿着戎装,脸上汗水洗了一般,皮肤晒得黑红黑红,像爪哇国回来的。
尹氏忙吩咐丫鬟取来茯苓凉茶和水盆里温着的手巾,慕容康咕咚咕咚一口气仰干了三盏,接过手巾把擦了脸,脸颊有好几处脱了皮。
定柔看的直心疼,不禁蹙眉道:“那个皇帝也是奇怪啊,大伏天的不远千里来什么巡狩,他不热吗?哥哥可别中暑了。”
慕容康也牢骚:“谁说不是呢,我这甲胄下头起满了痱子,每天出一缸子汗,里衣都能拧出盐来,贴着身子刺拉拉疼,兵士每天都有晕倒的,绿豆汤得十几锅,那家伙若不是狗屁皇帝我非逮住揍他一顿不可,坑害人。”
尹氏掉下了泪:“你给爹说说,这街上巡逻的差事你和大哥二哥轮换一下,大哥可清闲了,在屋子里成日守着冰,昨天还叫了戏班子进来。”
慕容康端起紫薯粉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又拿了仙草糕,也不用勺子,就着碗口吸溜,一边道:“我张不来口,你也别去求,爹这些日子心里煎熬着呢,没得找挨骂。”
尹氏“呀”一声:“你吃荔枝粉,那是我专门给小姑做的,晚上我再做给你。”慕容康已经吃完了,大张开嘴仰碗控了控,又伸舌舔了一下碗底。“我娘子做的就是好吃!”
定柔含着银匙“哧哧”地笑,哥在饭桌上吃饭比女人还文雅,敢情也是装样子的。
慕容康从铠甲里取出一个长条小锦盒,对妻子道:“你不是说那天五妹妹头上的琉璃花钗好看嘛,我照着样子打了一对,你看像不像?”
打开盖子,定柔睁大了眼,赤金花枝蝴蝶,栩栩透漏,攒着一大朵粉晶琉璃镌出的蔷薇宫花,半绽欲放,垂着米色真珠流苏,花瓣的每道纹路煞是逼真漂亮,好似会散发香气一般。
果然跟五姐姐省亲那天坐在嘉熙堂簪的一模一样,绾着高鬟髻,簪着这样一对钗,把一屋子钗环都比下去了,不愧是宫里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与坊市上的不一样,大气的精致,母亲和几位姨娘那日也说喜欢,定柔自己不懂首饰,也不晓得是喜欢不喜欢,只是觉着好看。
尹氏眼眶微热:“我只是说说而已的呀,你怎么做出来的?那天在街上戍卫,又不曾见过。”
慕容康拿出一支来替妻子簪到发间:“我差人去行宫找了五妹妹,让她的女史给我描出花样子,寻到一样成色的老琉璃,到首饰铺子里找老匠人做的的,前晌刚做好,我想着快些给你簪上。”
尹氏面颊发烫,抚摸着发钗:“五妹妹那么好说话?从前她有什么从来不许别人重样。”慕容康端详着妻子娇羞的面容,满眼柔情:“她那个人唯利是图,我赠了一大锭马蹄金和一副吴道子的山水图,她能不乐意么。”
尹氏眼角掉下了感动的泪,嗔怪道:“那画可是你心爱的呀,我又没说非要不可,再说那一大锭金够买一千支钗,你惯会做赔本的买卖。”
慕容康把嘴唇凑过去,嬉皮笑脸道:“管他呢,只要我娘子喜欢,就是珍贵无价的。”尹氏慌忙抬手挡住,羞臊的两颊烧炭一般火红,“小姑在呢!”
慕容康转过头来,这才看到还有一个呆若木鸡的妹妹,凶巴巴道:“小丫头,转过脸去!小孩子不宜看!”
定柔长了一身鸡皮疙瘩,耳根后头烧的一塌糊涂,赶紧死死闭紧眼,扭转脖颈。
“不行啊!羞死人了!”
“就一下,不然我不走了!”
定柔不由笑出了声,慕容康没亲尽兴,弹了妹妹一个脑瓜崩,摸了摸未出世的儿子,才依依不舍走了。
定柔望着哥哥伟岸洒脱的背影,心里想,六姐活成了鱼眼珠,尹氏嫂嫂是被捧在掌心的真珠,只因嫁对了男人,将来,自己若非得嫁人,也必要四哥这般的,这世间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男儿,宁缺毋滥。
晚间紫薇厅晚饭,尹氏也没舍得摘下来,为怕张扬,只簪了一只,温氏看见了,好奇问了两句,尹氏也不敢隐瞒,温氏听罢不免噙了一眼眶子泪,感慨好个体贴孝顺的夫郎,十全丈夫,前人说小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真没错,养儿不如养驴,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