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渡空山之时,山上缺少玩物,每逢冬日下雪,萧崇叙都会找一高高的古树或者山头待在上面看呼呼飘落的雪花,有时候能看好几个时辰,直到雪停。
小九冒替的小圆脸儿年岁也不过和萧崇叙一般大,个头像是寻常十四五岁的孩子,比过分茁壮发育成长的萧崇叙还要矮了半头。
呆呆愣愣的,小九感觉到自己被掐着胳肢窝,抱了起来。
萧崇叙脚尖在地上一踏,小九便腾空而起,被稳稳又放回了他刚才的位置。
他耷拉着两条细腿坐在墙头上,低头看着下头站着的萧崇叙,那一直剧烈跳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规律似的。
小九看着萧崇叙弯下腰,捡起来地上落下的纸伞,然后伸手递给自己。
接过伞的这一瞬间,被无限的拉长,小九在倾身接伞的这一刻撞入萧崇叙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里,在那瞳孔之上,小九看见自己缩小的,那张小圆脸儿上咧出来了一个情不自禁的笑。
小九说:“谢谢殿下。”
自那日起,原本一直安静的萧崇叙身侧,开始出现了一道聒噪的声音。
“殿下,你会用草叠蚂蚱吗,可用奴才教你?”
“殿下,殿下今日雨大,别冻坏了身子,改日再练剑吧……”
“殿下,殿下……”
少年萧崇叙终于意识到,那来自御膳房的不守规矩的圆脸儿小厨子,那日并不是借自己的宫内的墙头观雪。
因为不下雪的时日,他也常来。
那么小圆脸儿到底是来他这里看什么,满心满眼都在想着修自己的剑道的萧崇叙并未多做思考。
萧崇叙无疑是一个奇怪的,是与整个大瀛王朝格格不入的人。
他此前说不用下人跪拜,那些看碟下菜多嘴多舌的宫女太监,还在后头嘲笑他不懂礼数,是只会舞刀弄枪,别的一窍不通的痴莽,兴早被皇帝分了藩地,不然在这波诡云谲的宫里,还不得折磨煞了季后。
而十四岁初入皇宫,无人问津的,不受宠的萧崇叙却在小九眼里格外特别。
他看过萧崇叙舞剑,那是心灵赤诚的人才会有的剑意,不为功不为名,不为欺压,不为杀戮只单纯为剑本身而炼出来的剑意。
他像是一只刚从深山巢穴里出来的幼兽,连旁人的轻慢都看不懂,在这深宫里,没觉得委屈,只觉得无聊,后来又开始觉得吵闹。
少年萧崇叙的桌头上摆满了莫名其妙的,狗尾巴草编的兔,枯草叠的蚂蚱,还有些他叫不来的四不像的东西……
而小九的桌头开始摆满了他从各类诗词典籍里搜刮而来的,赞颂他心中的崇王的句子,同时收集那些散落民间的有关崇王的传说。
世间怎么会有萧崇叙这样的人呢,在小九心灰意冷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在被判下“天生位卑如草芥”的小九面前说出来那样的话。
好像众生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于是顺带着,卑微的小九也是。
赞颂的词句从桌头排到床边,都要写不下了,小九才意犹未尽地将那纸张收起来。
自梁昱衍与小九发生那夜的事至今已经过了月余。
梁昱衍其实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平日里耀武扬威,嚣张跋扈惯了,其实不过是色厉内荏。
就如他那一年骑马摔断腿,当时装模作样发脾气,怪怨胡钥阻拦,叫他在那群狐朋狗友间失面子,甚至牵连小九也遭了殃。
但是后来过了许久,那马场里的小马驹都长成老马驹了,乃至现在,都没人听梁昱衍叫嚣着要过去骑马玩。
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在小九这里也是一样。
梁昱衍夜里对着胡钥给他找来的丫鬟和小倌都提不起来兴致,憋了许久还是又叫了小九来了身前。
可是那小九做出来的可怖的事情还是在梁昱衍脑海里留下了阴影,他足足躺了好几日才好。
这时候虽然也叫小九来侍候,却再不叫小九上他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