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辞立在门口足足一炷香的时辰,闻雪朝便挂在树干上屏息凝神地看了一炷香的时辰。只见靖阳帝的大太监走出殿,同赵凤辞说了几句什么,便引他进殿。闻雪朝盯着赵凤辞远去的背影,这才发觉赵凤辞的步伐有些踉跄。
闻雪朝按兵不动地继续伏树。
片刻后,一行人从仁明宫走出,为首的靖阳帝大步流星地走出宫殿,看起来极为愤怒,仿佛随时就要大发雷霆。皇后紧紧地跟在靖阳帝的身后,仿佛要张口解释什么,却被靖阳帝抬手制止了。帝后的车驾离开了仁明宫,羽林卫跟着撤了。整个仁明宫除了铺天盖地的抽泣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闻雪朝有些担忧赵凤辞的安危,正准备翻身下树,却听到从很远的后苑西侧钟楼处,传来了低沉而绵长的钟鸣声。一声,两声,空灵的钟声在宫城中彻响。
丧钟两鸣,宫中有娘娘薨了。
闻雪朝脑中霎那间一片空白,他从大树上一跃而下,靠着大树发愣,整个人一时间心乱如麻。
“我雁北男儿出师大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望吾儿平安康健,诸事顺遂……”
他的脑海中闪过泾阳昭仪的音容,这位将门虎女,曾提枪驰骋过战场,亦曾在寺庙内虔诚地祈求上天,只为平息战事,为深爱之人求个平安。如此真性情的奇女子,最终却身殒在这深宫后院中。
她再也不能亲眼看着爱子长大,看他当上将军了。
闻雪朝见殿门口依旧站了不少宫人,无法偷偷溜进去,便又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树。无论如何,要先看看五殿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刚扒开树桠,闻雪朝便看到了赵凤辞的身影。五殿下孤身一人地坐在仁明宫的殿顶上,盯着远方发呆,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
闻雪朝正欲探出头吸引赵凤辞的注意力,却因先前挂在树上的时间太久,体力有些不支,刚松开手人便失了平衡,径直从树上跌了下来。
坐在殿顶的赵凤辞发现大槐树上的枝叶突然抖动得厉害,随后便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他此刻神经正是极度紧绷之时,大树处的异常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赵凤辞运起轻功,脚踩琉璃瓦,几息内便跃到了大树前。
他顺手拾了一根树枝,将枝尖指向躺倒在地的不速之客,凝声道:“阁下何人,何必在此躲躲藏藏!”
闻雪朝摔了个屁股蹲,身上又被枝桠划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脸上沾满了地上的泥土,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不堪。他抹了一巴脸,有气无力地道:“五殿下。”
“是你?”赵凤辞皱了皱眉,便将捡来的树枝丢到了一旁,一把将闻雪朝从地上拉起。他并未开口问他任何问题,譬如闻雪朝为何在此,藏在树里有何目的。
他只是抱着手靠在宫墙上,继续恍然若失。
闻雪朝也不管自己的狼狈样,拍拍袖子便屁颠颠走了过来,站到了赵凤辞的身旁。
“殿下想哭便哭出来,忍着十分难受。”闻雪朝认真地说。
赵凤辞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反问道:“是太子派你来的?”
闻雪朝听到赵凤辞此话,一时间不怒反笑:“殿下,太子若要派探子,就算不派高手出面,也定不会派个会掉下树的。”
或是因此话有理,赵凤辞便未再继续追问。半晌后,他开口淡淡地说道:“母妃曾与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闻雪朝笑了:“我虽只见过母亲画像,幼时却在梦中频频梦到她,回回醒来便哭。那时父亲每见我哭便想罚我,每次都是乳娘拦了下来。乳娘对我说,我还未长大,自然是可以哭的,若是长大了,便不能哭了。”
“你我还未及弱冠,自然是可以哭的。”闻雪朝轻轻说,“方才摔下树,我痛极了,便有些想哭。如今看你这样憋屈,我更想哭了。”
赵凤辞不经意间抿了抿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两人抱着大槐树嚎啕大哭的场景。
是了,闻雪朝出生时便没了母亲,自己如今也没了母妃,两人算是同病相怜。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步伐整齐的脚步声,原来在两人谈话间,巡夜的羽林卫已快要巡查到仁明宫附近。
闻雪朝一时有些慌乱,五殿下轻功高超,自然来去自如。如今自己全身腰酸背痛,恐怕连路都走不动,如何才能避开羽林卫的盘查?
“别出声,我带你去个地方。”赵凤辞一把捂住了闻雪朝的嘴。
第10章忆帝京【九】
闻雪朝睁大了眼睛,眼中惊恐万分。
就在上一刻,赵凤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左臂揽了他的腰,双腿斜着靠墙一蹬,顷刻间离地而起。赵凤辞带着闻雪朝跃上了仁明宫的墙头。屏息片刻,蜻蜓点水般向不远处的殿顶踏空而去。
闻雪朝脑中一片混乱,他听到耳边传来的风声,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天上明月洒在殿顶上,照出了此刻情景。他就这样简单粗暴地被五殿下拎入怀里,直接上了半空。
赵凤辞身轻如燕地落在了仁明宫殿顶,将闻雪朝放在了主脊上。两人在殿顶上落定,赵凤辞方才松开了捂住闻雪朝嘴的手。闻雪朝喘了几口气,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赵凤辞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宫道两旁的长明灯映出了一列肃穆的身影,一小队羽林卫正朝着他们之前站立的方向走来。首领见大槐树下树叶飞舞,枝桠晃动,连忙低头吩咐了几句,羽林卫们便纷纷将佩剑出鞘,谨慎地检查起四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