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他如此左顾右盼,生怕走错一步。然而闻雪朝却不知冒着多大的风险,以储君近臣的身份,千里南下前来营救一位不得势的皇子。
闻雪朝一如既往的信他,他却没有全然信任闻雪朝。如今闻雪朝与生母相逢,他又直言不讳,生生打破他心中对母亲的期盼。
听到赵凤辞这么一说,闻雪朝神色并无反常,反而朝赵凤辞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多了去了,要害我的也不少。”闻雪朝说,“不差这一个。”
闻雪朝走上崖边亭台,乌夫人已在亭中候着他。
乌首族的大本营本不在君留岛,岛上除去乌夫人居所,并未布置什么大的排面。况且现在战事吃紧,乌首在近两年间转守为攻,逐渐落于延东军下风,人人都在克制花销。然而今日亭中却摆满了生猛海鲜,似是在迎接远方的贵客。
乌夫人疏懒地靠在黄花椅上,口中吐出丝缕烟气。她用水烟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闻雪朝入座。乌小娘子上前为闻雪朝斟了茶,便悄悄退出了院子。夫人不让她在院内待着。
“见到他了?”乌夫人摆正了身子,红唇轻启:“每日膳食有荤有素,吃的比岛上伍长还好。你的这位殿下,我可有好生供着。”
“夫人为何要将他关在深山洞穴中,找个地牢不就好了?”闻雪朝抿了一口茶,问。
乌夫人冷笑:“你小小年纪便会哄我了。他一身好武艺,若是关在牢里,恐怕早就逃得没影了。”
她说着持起筷子,夹起一团蟹膏,放入闻雪朝碗里。
“那么多年了,闻仕珍那老贼还没死?”
“家父若是身体有恙,哪还能同夫人生意往来?”
乌夫人顿了顿:“看来他什么事都告诉你了。”
“父亲千算万算,没算到任季已是夫人的人了。”闻雪朝眨眨眼,“任季状告五殿下叛逃的折子,恐怕就是夫人下的令吧。夫人这是想试探朝廷的态度,若是朝廷定了五殿下的罪,将他当弃子,你便可直接杀了他,除去延东一名猛将。若是朝廷派人来救,你便可以开出筹码,为乌首赢得更多周旋的余地。可惜你千算万算,没想到陛下会派我来。”
乌夫人深深看了闻雪朝一眼:“果然是长大了,口气不小。”
闻雪朝放下筷子,“皇上派我前来,是来同夫人谈判的。我收到的谕令,是能谈则谈,不能谈便将五殿下当弃子,直接增兵打过来。皇帝既未定五殿下的罪,却并不打算将他留做筹码,夫人的算盘都落空了。”
“增兵打过来?”乌夫人语间带着轻蔑,“乌首能霸占东境沿岸多年,靠的就是多年以来的海上功夫。延东军海上行军拖沓,我倒要看祝梁敢不敢。”
“我上岸时曾遇到过一名叫刘能的对守,就是要对我严刑拷打那位。我看渡口处停着几百艘舰船,他手下不过也就千余人。乌首舰船数量惊人,但恐怕尚有余力与延东军一博的军士,如今已所剩无多了。恐怕乌首外强中干,已是强弩之末了。”
乌首境遇被闻雪朝一语道破,乌夫人皱起了眉头。此话倒是不假,乌首虽常年混迹海上,不缺金银财宝,但从未与朝廷军队起过正面冲突。几十年前朝廷曾几次派军队南下,但双方打的都是游击战。乌首以海岛作为驻地,在与朝廷军周旋之间略占上风,故而朝廷军队对乌首久久奈何不得。但这一次却不同,五年前延东军南下,乌夫人收到闻仕珍消息,率手下避退海上。双方不正面迎战,自然过了两年相安无事的日子。但自去年伊始,延东军打仗的路数便陡然变了,由那五皇子率领的西翼军战术刁钻,屡屡对乌首驻岛发起奇袭,大半年来收复了许多海岛,乌首也因此遭受重创,损失惨烈。
若是朝廷大幅增兵,加上祝梁领军,乌首恐怕并无多少胜算。
“我若将那五皇子放走,和放虎归山有何区别?若大芙撕毁今日约定,在我放人后又派军来袭,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乌夫人吸了一口水烟,似笑非笑地看着闻雪朝。
闻雪朝微微一笑:“皇上派大臣前来,是来同夫人谈判。而玓儿独自一人前来,便是来给母亲送筹码的。”
他推开桌前的碗,拾起一只筷子,蘸了蘸茶水,便在案上比划起来。
“皇帝年迈,不知还有几年好活。此次延东军南下剿灭乌首,便是他下的命令。五年前延东军南下,父亲提前通知乌首避战,无非是为了保住闻府在东境的商线。与外族私通乃是诛杀九族的大罪,若朝廷此次真的增兵来袭,父亲为避免乌首战败后走私一事暴露,必然会彻底斩断与乌首的往来,将闻家摘得干干净净。”
“父亲想弃卒保车,可我不愿。”闻雪朝继续说,“五殿下便是我给自己找的后路。”
“若夫人让我把五殿下带回去,我便可说服朝廷与乌首休战。乌首常驻海上,背靠东境,便可继续走海路经商。不过不是与闻家,母亲大可与闻家切段往来,仅与玓儿一人谋划即可。”
“父亲年老,离致仕不过几年而已。我如今已是三品京臣,储君即位后,便是闻家新的主子。今后这条商线便不再是闻家的商线,而是我与母亲的金银山。”闻雪朝放下筷子。
乌夫人靠在窗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儿子。她二十年前与闻仕珍勾结到一起,不过是你情我愿的利益往来罢了。闻仕珍做事不择手段,她自己亦不是什么好人。两人背着闻府正妻暗中往来,待东境海路打通,她便南下东海,与闻仕珍一拍两散,从此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