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重若千钧的一句话顿时让一地差役都傻了。孤王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没有人不知道;而对方能够有资格提出御前对质,这一点代表什么,没有人不知道;诛九族是什么意思,相信更不会有人愚蠢到不知道。一时间,几十双眼睛统统投向了此次的始作俑者冯达,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愤怒。
要不是你丫的要逞能,怎么会踢到这块硬铁板!
事到临头,冯达也已经慌了神,当他奋起最后一点精神,准备把那位看重自己的明府大人拿出来壮胆时,耳朵里便钻进了一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
“何必御前对质那么麻烦?这大唐天下,还会有您堂堂安国相王尚且没听说过的旨意么?”
安国相王……李旦!冯达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齿正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喀喀作响,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今天做了这么愚蠢的事,别说一个洛阳令秦牧,只怕是一百个洛阳令也保不了他!
第十五章愣小子偏人人爱
裴愿很茫然。
虽然旁边有一个没完没了的声音在骚扰他的耳朵,但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仍然充斥着刚刚的一幕幕情景。先是看灯会的时候忽然颁布的赦令,然后是小凌碰到的那个舅舅,再接着就是呼啦啦冲上来围捕的差役。就在他忘记了骆五反复提醒的隐忍,怒发冲冠上去解救三人的时候,却不料事情居然会猛地急转直下。
那个自称洛阳令的官员在小凌的舅舅面前毕恭毕敬,道是属下有眼无珠所以才冒犯了贵人;那些最初还凶神恶煞的差役们向他诚惶诚恐地赔礼,说是看错了人;至于那个差役头目则是被冠之以假传圣旨,给五花大绑抓了回去。
抓人的反倒被抓,打人的反倒受到别人的赔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涉世不深的他心乱如麻,头一次感到了这世道的复杂。正因为六神无主,在跟着别人进入那座华丽的大宅时,他懵懵懂懂没有任何感受。而在他身边,如果不是骆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罗七的嘴,只怕这个咋咋呼呼的人就要嚷嚷开了。
即便如此,这罗七的嘴里还是免不了蹦出几个声音:“天呐……这么大的院子全都是青石地……那是楠木……得多少钱……真是败家子……”
骆五听得额头青筋直冒,恨不得一拳头把这该死的家伙敲晕了,省得给自己和少爷丢脸。当凌波回头促狭地一笑时,他的这种冲动就更加强烈了。罗七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一路上还在嘟囔人家勾引裴愿,他简直不知道这个义弟脑袋里是不是一包草。能够叫相王李旦舅舅的人,看得上他们这一点钱?
倘若凌波能听到骆五的内心独白,必定会使劲翻白眼。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拿出万贯的主,这年头钱还是很重要的。
但此时此刻,凌波还没有功夫来理会后头这帮子人,她只顾着应付李旦层出不穷的问题了。
这是她和李旦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以往最多就是在什么宴会上碰面,彼此除了称呼之外绝对不会多出第二句话。所以,凌波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位老好人相王原来如此健谈……如此罗嗦。仅仅是她和裴愿相见的经过,就被李旦抓着盘问了无数遍,仿佛她和裴愿之间没有私情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不但如此,相王李旦还揪着胡须感慨道:“裴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夫,若是裴师看到他如此出色,在天之灵必定会感到安慰。”
出色……凌波悄悄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转过头在裴愿脸上瞅了一眼。见他仍是呆呆愣愣的出神模样,她立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看看这个木讷憨厚的傻小子,要是那位升官贼快的裴大相国在世,只怕要被气炸了肺!
暗自在腹中狠狠骂了这小子一顿,凌波方才注意到李旦将所有黑衣护卫都屏退了。这时候,她猛然想到那时候这些人训练有素,绝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训练出来的,不禁生出了一丝好奇。这要是面对别人,她就是再好奇也会憋在心里暂时忍着,可这一路上和李旦说着闲话,她实在觉得这位表舅舅亲切得紧,遂干脆问了出来。
“舅舅,你这些黑衣护卫还真是不同凡响,刚刚只用拳脚便利落地撂倒了这么多人,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呢!”
“十七娘就不要埋汰我了,我算什么强将?”
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旦虽说被奉承得哈哈大笑,却没有把功劳揽上身的意思:“这是我家三郎的法子,他自幼就喜欢这些,我向来听之任之。当初母皇……咳,那时候不能蓄带刀护卫,他们便都练得好拳脚。今天还真是多靠了他们这些人,否则只怕……”
“否则只怕舅舅白龙鱼服,为鱼虾所戏了!”
凌波乖觉地笑语了一句,见李旦心情很好,也就放下了心思。此时没了闲杂人,她便转身拖了裴愿上来,见愣小子还在那里发愣,她不禁气得牙痒痒的,在他小腿上使劲踢了一记便提醒道:“小裴,这位便是安国相王殿下!今天要不是相王,你就得准备去蹲洛阳县的大牢了,还不赶紧谢过!”
这如果换成别的世家子弟,此时此刻必定会打叠出一篇花团锦簇的大好文章,偏生裴愿由于这一天实在经历太多,脑子还没有完全转过弯,听凌波一说便上来拜见,待礼毕之后便讷讷道:“庭州裴愿,多谢相王殿下仗义救助。”别的一句话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