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阶坐在马车后面,赵破奴小心地驾驭着马车,尽量不让车身有一点颠簸,稍有起伏便忍不住回头看那个白衫的背影。
赵破奴本是北地边民,曾被俘入匈奴部落做了几年奴隶。他目光远大,不甘心为奴,在匈奴之地一边熟悉地形,还勤学了一手粗浅的匈奴草药。后来,他寻到机会逃回汉地,发誓要以血还血,报当年为人奴隶之辱,这&ldo;破奴&rdo;两个字就是他自己为自己起的名字。
这几年他光顾着练武学本事,自己的个人大事就耽搁下来了。有时候深夜一人,也会难得有一点属于男人的寂寞。
现在,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在这秋日,赵破奴带着她,恍然行走在一首温柔的歌谣中。他的动作就不知不觉轻柔了起来。
绿阶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也对他抱有了善意。有时颠簸很大她也不发出声音,只用手紧紧攀着车栏,让他可以安心赶车。
也漠上开遍了蒲公英,衬着蓝天,纯净地让人想唱歌。
绿阶是淇地人,那里的旷野里也长满了这样的野花。早春挖野菜,夏天追萤火虫,秋日收稻子,这些平凡的小花都会和她做伴。这是她最无拘无束的童年时光,虽然短暂,可是却那么难忘。
后来,父母不能养活他们这些孩子,看她还值几个钱,就把她买到了长安城,充作家奴,让兄弟姐妹们暂时有些口粮可充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听到身后真的传来了歌声:&ldo;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rdo;
绿阶一听,眉头微微拧起。
这是一首军中流传很广的混帐歌!
大致意思是说,有人问一名年轻男子,小哥啊小哥,你在哪里采菟丝啊?他回答,在沫之乡下啊;小哥啊小哥,你思念的人在哪里啊?是美丽的孟姜姑娘呀!我思念的姑娘约我在桑林里相会,还要邀请我到她的家中,送我到淇水之上啊……
绿阶不能阻止赵破奴唱歌,这岂不表明她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不阻止吧,他就这样一声声,一段段,不住地唱着。
因长年在塞外生活,赵破奴的口音并不纯正,听起来有一点别扭。但是嗓音很好,年轻男子的声音缭绕在平旷的草原上,随风自起韵律,仿佛透明。
赵破奴一边清唱,一边心里在打鼓:他通过这几天有限的接触,看来看去这个绿阶很顺他的心意。温柔善良做事情也很能干,如果娶回家中,定然宜室宜家。他有着边民的粗犷,唱起这一首广为流传的歌谣,想试探试探绿阶的心思。
绿阶似乎浑然未觉。
到了营地,赵破奴将绿阶直接引入军中的粮库:大米、小米、莜麦、青菜、白菜、肉类……都成山成垛地收在这里。绿阶走在大小菜库中,指点着赵破奴选菜搬菜。她自己也伸手将一些选中的菜从菜堆深处搬出来。
守卫粮库的军士们望着军中难得一见的女人,没有不屏息凝神的,只有赵破奴可以跟着她与她低声说话,不时道&ldo;诺&rdo;,他的心里又有一些隐隐的得意。
事情办得很顺利,绿阶依旧坐回赵破奴的车后。
这一次车板上堆满了菜蔬,她的位置变得窄了些,赵破奴特地转到车后,把菜蔬堆得高一些让她坐舒服一些。他们两个距离很近,赵破奴凑近一看,发现绿阶的眼睛漂亮得出奇,犹如以精致的水墨细心描绘而成。
这种宛然天成的完美与人为勾勒出来的眉眼是完全不同的。赵破奴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ldo;眉目如画&rdo;吧?
她的楚楚动人,无声地拨动了赵破奴体内男人最隐秘的那根弦。
他忍不住盯着她唇上细腻的肤质,很想深深吻下去,含住了轻轻揉弄……
绿阶感到了他靠得太近,以手扶住几棵还有些摇晃的圆白菜,向他示意已经很好了,快回去吧。
赵破奴轰然惊醒,急忙退开这个危险的距离,到前面去赶车。
绿阶的双脚垂在车后,也漠的秋草翠叶隔着裙裾,轻扫着她的足尖。
赵破奴有美在侧,身体里涌动起阵阵难耐的春潮。他向来自恃歌声不错,忍不住又亮出嗓子唱了起来。
美好的东西谁都会情不自禁去欣赏,绿阶坐在他身后,沉浸在他的歌声之中。她觉得,就算是长安城里那些有名的歌者,也没有他这股清澈自然的味道。
还有一个月她就有了自由身,她心里也知道陈夫人会给她指定一个男子婚嫁。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能不能成为她幸福的依靠?
她更希望那个男人可以带着她回到淇地去,找到自己的父母,把这几年她攒下的银两帮助他们度完余生……
虽然他们亲手卖了她,她并不恨他们。
她知道父母生下她的时候一定很高兴,被迫卖了她的时候一定很凄苦很无奈很伤心。
她希望他们能够看到他们的女儿不管是什么样的境况,始终活得好好的。
草原的天,就像是孩子的脸,前脚还万里无云,这半晌之后,一层层薄云如水墨一般,从草原的尽头慢慢洇染上来,不一会儿,便天染轻墨,风含微凉。
赵破奴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天上的云色让他有些担忧,他的马赶得快了一些。绿阶一声轻呼之下,一个圆白菜从菜垛上滚落了下来,她没有抱住,看着它落在地上,在马车的前进中很快拉开了与她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