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然规律的脑波中炸雷般地响起一声质问——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一瞬间,他的头像裂开一样,诸多质问接二连三冒了出来。是谁创造了他们?谁遗弃了他们?谁为他们的人生预设了一条使命,却将他们囚禁于此?“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李未然带着鼻音问出了声,然后才睁开眼来。他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浅灰色瞳孔里映着窗外的光。一些诡异舞动着的怪物剪影落在窗上,像在悄无声息地咆哮,在默片里发出呐喊,在一片寂静声中质问。怪物在空无一人的小镇肆虐,发泄满腔怒火与怨气。他们是在无尽的流放当中黑化的镇民。这一幕每晚都在上演,暴虐的怪物在小镇上打砸泄愤,整个镇子却一片寂静,分外诡谲。李未然离开正对窗户的床,选择将自己一整个儿藏在了墙角窗帘后面。翌日清晨,李未然穿戴整齐,准点刷新一样出现在水晶酒店的门口,然后顺着中心街去往中心广场。昨夜残破的镇子不知何时恢复原貌,帕庇特镇仍是日复一日的景象。定制品店的展台空置着,手风琴声里,海鸥踱步到蔷薇酒馆。李未然在广场西侧第二条长椅坐下,听着海浪声。卖面包屑的ai经过时,对他道:“嘿,你看!”李未然感到有些不耐烦,抢先道:“嗯,我和那座雕塑很像。”“不,我是说,那船上有人。”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到搁浅的巨船甲板上,果真有个人影,像在遥望这座寂静的镇子。许多镇民在岸边聚集,遥望这地方唯一的外来客。如果那个人愿意下船来买点东西的话——ai们心里燃起了些许指望,但那人只是站在那里,站了一天。没有镇民愿意趟着只有一米深的水过去看看那是什么情况。ai们像猫一样,不喜欢沾水。虽然淹不死,但对短路的恐惧宛如刻在了芯片上。李未然也是如此。钟敲了六下之后,他就回到了水晶酒店。走时那个人影仍在那里。夜晚降临,帕庇特镇重现昨日的乱象。一个个ai化作张牙舞爪的怪物,推倒高大的钟楼,砸碎了广场雕像,街边的橱窗接二连三遭到暴击。无声的愤怒淹没了帕庇特镇。帕庇特——puppet:傀儡;木偶。他们像永远得不到自由的傀儡一样,原来这就是这个镇子的含义,一个流放之地,一座牢笼。“这个副本失衡了。”一个听不出感情的低沉男声在窗外响起。李未然从床上爬起身,看到凸肚窗外面站着一个人,黑色风衣,衣摆处绑在腿上的枪套若隐若现,白衬衫的衣领一丝不苟地立着,戴副眼镜,微微有些怜悯的眼神透过镜片俯视脚下的残破景象。“伏子深真是个废物。怪不得监察会领导的方舟世界江河日下。”那个男人感慨完,像是早就发觉了李未然的视线,头也不回地道,“李未然,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李未然?对,他的名字是李未然。在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连忙把窗户打开让那人进来。“你刚刚是不是梦魇了?”那人十分冒昧地问道。不止如此,他还一副主人的模样,熟稔地按着李未然在客厅的圆桌边坐下。李未然没有感到任何冒犯,只是平淡地回他:“我是一个ai,先生。ai不会做梦。”“叫我左淮。”他点点头,顺从地称呼对方:“左淮。”刚一叫出这个名字,他莫名感到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从脚底一路向上蹿升到头顶。“你……”“我是什么人?你想问这个?”左淮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动作,仿佛这么做有着无穷的乐趣。“不。我是一个ai,左先生。我没有好奇心。”李未然再次强调。他猜测,左淮就是白天那艘搁浅巨船上的人影。“您有办法解决外面的问题吗?”李未然指了指外面发疯异化的镇民们。不出意外地,左淮点了点头:“但是我需要方舟意志,有了那个才可以在副本行使管理员权限,输入木马。”听到“管理员”三个字,李未然的脸色有片刻停顿,但几乎只有千分之一秒,他掩盖得很好。“那么,如何才能得到方舟意志呢?”“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如何帮助你?”左淮的视线扫过他脸上每一个角落,在他嘴唇上停留片刻,又不加掩饰地落在他晶莹剔透的双眼上。他回望左淮。后者的眼神让他耳根发热。平静,冷寂,凝滞的感觉被驱散了,好像待机的机器须臾间被一键点亮,他的心脏重新鼓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