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他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的记性真好,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
「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当然。我答应过要记得你的。」他笑,「你倒没忘了我?」
「没有。怎么会呢?」我说。
「来,你要不要到我办公室来?」他热诚的问。
我看着他,他跟三年前完全一样,热烈的声音,诚恳的态度,他对他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忽然之间我觉得这次来是多余的,完全多余的。我的问题他怎么解决得了!
想到这里,我眼泪就忍不住,汨汨的流下来。我就是会在男人面前吃败仗,家明说得对,这些做教授的人,不过是摆一付君子面孔,他们难道还对谁有真心了?真的有诚意,那饭碗也保不住了,家明说得对,他们不过是要揩一点油而已。然而我心情是这么不好,
我太急于要自暴自弃,真的,假的,有什么分别。
王转过头来,很诧异,「你怎么哭了?」
我更加是没法子停止眼泪,在他小小的办公室里,找到一张沙发坐下就坐在那里哭。
当初我也来过这办公室,当初我是俏皮的,捣蛋的,穿一件短及腰际的皮夹加,牛仔裤,笑问:「我昨天没上课,我来拿昨天的笔记。」他看见我总是眼睛一亮。然而现在我是什么?我变成了什么?
王过来哄我,「小丹,你怎么了?」
我张开泪眼,直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他坐在我身边,问:「现在不是见到我了?」
我知道他是误会了,可是还索性伏在他肩膀上哭,眼泪鼻涕的哭了他一件衬衫,一边说:「谁叫你以前喜欢我?谁教你以前当我是好学生?谁叫你说不会忘记我?我又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拍着我的背,轻轻的说:「有时候我也很想你。我以为你早忘了我这个老头了。」
我细细看他,边擦眼泪,还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好算是老头?再过十年,他还是那股劲儿,真正是……从头看下脚,风流往下流,从脚看上头,风流往上流,这三年来,不晓得又迷倒了多少个十八岁。
「你怎么又笑了。」他问。
「笑天下有你这么好性子的教授,任凭女学生搓揉。」我说。
「可是我没改样子,是不是?」他摊摊手,一边笑。
他是一个厉害的人。中年人了。一只狐狸,漂亮的狐狸。
我忽然不想在他面前提家明的事了。
他问我:「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来看你。」我说。
「来着我?」他微微一震,随即以微笑遮掩了过去。
我看穿了他的心事,我坦白的说:「你放心,你说过我不是一个笨学生,我并不笨,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陪我廿四小时,我马上走。」
他看着我,迷惘了,「你这样来,这样去,就是为了这廿四小时?飞机也不止飞这个时间。」他忽然被感动了。
他也不知个中情理,就被感动了,喜欢他的女学生多,到底没有这样真材实料的。
他说:「小丹,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我已经老了。」我说:「不是当年的小丹了。」
他笑,「你老了?你胆敢在我面前提一个「老」字?」
他拿了车匙,陪我下楼。我到处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家明,他走了。停车场大雪纷飞,我进了车,他开了暖气,并没有开动车子,他把手放在我腰上,本来这在外国算是个十分普通的动作,被家明提过,我觉得有点不安。王在我的额角上吻了一下。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你真的来引诱教授?」
我微笑的答:「不能老叫教授引诱女学生呀。」
「廿四个小时。」他喃喃的说,一边拨开了我额角上的头发。
「你向王夫人请个假吧。」我无礼的说。他老婆是洋婆子,他自己一半是洋人,她女儿虽然姓王,只有三分一算是中国血统。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微笑。
我看看表,下午四点,「一言为定,明天这个时候,我一定把你送回来。」
「傻孩子!」他开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