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
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
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
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
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
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
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
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
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
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
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
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看你造化啦。”老船夫摇了摇头,心想这般若还能活下来,那可真是个奇迹了。
只是他刚这么想着,那人竟是浑身一抽搐,频频将河水反呕了出来。臌胀的肚皮渐渐小了下去,庞大的身躯挛动得越来越激烈。
“嘿,这个运气倒真不错。”老船夫嘿嘿笑着擦干了眼窝的水渍,正要起身去替他找些吃食和衣物,却见平躺着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捕食者的眼睛,透出的是致命的危险。
斧头般的手掌本能够轻易劈断老人的脖子,可常衮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面前的船夫竟是一下子举臂挑飞了自己仅剩的左手,并迅速滚开了去。
这老头竟会武!
常衮目露凶光地盯着他,只见他弓着身子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动作,手中重新拿起的撑杆也换做了御矛的姿势。
常衮手上没有武器,但却丝毫没有迟疑地再次扑向了对方。船夫将手里的木竿对准了常衮受伤的右肩,那半截锥柄还露在外头,只要他轻轻一碰,就能给对方造成巨大的痛楚。
可他没料到的是,常衮在扑上来的同时,噗嗤一把拔出了肩头的锐器。
血,很快溅到了船夫的身上,对方的,还有他自己的。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把连柄没入的刺鹅锥,喉咙里发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声响。
腰间的拨浪鼓啪嗒掉在了船板上,发出了最后两声脆响。
常衮确定对方断气之后,迅速抠出了尸体上的刺鹅锥,再脱下了身上的锁子甲,与对方身上的衣物换了一换。他匆匆包扎好伤口,固定了断裂的右臂,然后把船夫的尸体沉入了汴河之中。
等做完这一切后,常衮才一屁股坐了下来,粗喘了几口气。
带来的人,一个都不剩了。自己的任务,也不可能再完成了。常衮知道自己本没有理由再活下去,可求生的本能还是在一瞬间战胜了一切。
他还有事要做。那些宋人,竟然欺骗了他们。
常衮狠厉地攥着手腕上的那串石子,面上浮出了浓烈的杀气。他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要让那些宋人付出代价!
咚——咚——就在常衮下定决心之时,小小的趸船上竟然又传来了几下轻微的敲击声。
狼虎之躯在一瞬间又绷紧了起来。常衮迅速辨别出了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从船舱里发出来的。
船上还有其他人。
在一天之中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之后,常衮已经对这种意外没有过多的恐慌了。他漠然地从地上捡起那根带血的刺鹅锥,缓缓逼近了船中心的木舱。
咚——咚——敲门的声音又从里面传了出来。
船舱的门是锁上的。常衮沉住气,一脚踹开了舱门,同时平举起手中的尖锥。可当他看清楚门后的身影时,却是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个相当瘦小的身躯,高度只到达常衮的膝盖。
“爷爷?”小女孩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说话还不是很利索。
常衮只犹豫了一个弹指,手中的利器就朝着孩子身上捅了过去。小丫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面临的危险,却忽然踮起了脚尖冲着常衮的手腕伸出了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