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孙峰也停了下来,双手交握在身前,思索片刻,才很是温顺地说:“燕州建山,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云道友大约都没听过。”
“建山……不,我好似听说过。”
云乘月仔细回忆了片刻,做恍然状:“我曾在书中见过。有某年某月发生的一段奇遇故事,背景就是建山。我记得,故事里说那里天很高、风很冷,冬天最冷的时候,从北方极寒之海吹来的风,能够一瞬间冻住人轻轻呼出的气息。”
“那里的景色,一定和这里十分不同罢?”
孙峰听着听着,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啊,是很不同……”
他环顾四周,目光一寸一寸地流连过翠色山野。渐渐地,他的神情又温柔起来,叹息般地说:“北地严酷的冬天,怎能与南方春色相比?云道友,你持生机书文,难道不喜欢这样的景色么?”
云乘月双手交握、十指相触;在她朝下的掌心里,一抹灵光悄然流动,横平竖直地施展,化为一枚隐约的文字。
“我喜欢春天,却也并不讨厌冬天。”
她说。
孙峰微微皱起眉,又笑,反问:“哪怕是极北之地最严寒的冬天?”
云乘月点头,语气轻松:“哪怕是极北之地最严寒的冬天。”
孙峰摇头:“那是因为云道友从未亲自见过。荒芜与寒冷,会摧毁一切美好。”
他弯下腰,轻轻托起路边一枝低垂的野花,动作极是怜惜。他也轻轻地问:“谁不想留住这样的美好?云道友,你应该懂这一份怜惜之意。”
云乘月也弯下腰。
她站在孙峰面前,略垂着眼。她看见那一枝花,被孙峰托着,本来有些枯萎的枝叶竟渐渐恢复了生气,重新昂起了头,在风中招展。
“谁都怜惜花,怜惜美好,可是……”
她抬起眼,直视着孙峰的眼睛。
“可是,如果美好是假的,我依然选择真实——无论是南还是北,是春还是冬。”
“……这不是假的!”
孙峰瞳孔一缩,声音也陡然严厉起来。可他目光再往云乘月脸上一触,怒色又烟消云散,只讷讷辩道:“这……这春色,这晴天,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永远留住它们,怎么会让它们变成假的?”
四周的翠色在涌动。
野草疯长,野花四溢;藤蔓如水流动,枝条生发不已。
云乘月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掌中的书文时隐时现,跃跃欲出。
她问:“那,你是怎么留住的?”
翠色越来越浓,铺天盖地,往两人所在的位置而来。它们淹没了白色碎石铺成的小路,淹没了蓝天白云,形成了不断逼近的圆形空间。
翠色也在顷刻间吞没了孙峰。无尽的草木将他一层层裹起,连头发都被枝条缠绕。但他的五官还能从缝隙中露出。
缝隙中,他睁着眼,唇角带着安详的笑。
“像这样。”
他的声音变得缥缈、甜美、高远,“云道友,来,你也试着闭上眼……你会看到美好的事物,都永远留在了你的身边。”
云乘月站起身。
灵力翕动,在她身边荡开,暂时抵挡住了枝条的侵扰。
当她再次抬起手,掌心则有一枚书文大亮——刺!
就结构、运笔来说,“刺”字写得不算好。结字不工整,转笔的笔画能明显看出书写者技法不够娴熟、笔力尚浅。
然而,这枚书文的一笔一划却都锋锐至极。其字为刺,便笔笔皆为刺;刺之真意相连,整个字何愁不显锋芒?
自是锋芒大盛!
“刺”字一马当先,一头冲出;它背后又带出一抹剑影——是玉清剑的剑影。
孙峰已经被枝条缠绕又举起。他高高悬在半空,垂眼望着云乘月,似笑似叹。
“云道友何必如此?你不过第三境修为……区区连势境的修士,是无法与我的永恒之美抗衡的。”
他叹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云道友貌美至此,还是不要凋落,就与我一同沉眠此地,获得永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