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k必须让自己相信这点,在局里,如果你连自己都骗不过那就糟了,上头可以忍受你把一线干员派去送死,只要有个过得去的理由,让他们感到物有所值(培养一个合格的探员真的很贵),但他们无法容忍一个心理崩溃的一线领导。“喂。”他接起电话,力图让自己听起来沉稳有力。“是我,h。”gaa——同时也是h在电话那头说,“你还好吗?”他的声音一样很安静,比k更镇定些,他服了药——但k听得出其中隐约蕴含的恐惧,即使是h也无法无动于衷,他能好端端地给他们打电话完全是出于运气,小组在佛罗伦萨的几个高速方向都配置了备用车辆,其中大货车因为行驶速度受限配备了两部,h就是驾驶另一部的司机,他在佛罗伦萨往米兰方向等着,那对嫌疑人没从他的方向过,大货车也没法及时赶上反向追车,五名小队成员就生还了他一个。没救了,等救护车过去,车都已经被烧完了,只能希望司机早被撞死,或是在昏迷中离世,这样他们的痛苦会少一些。k去过阿富汗,但即使和帝国的坟场比较,这次行动的人员折损率也高得惊人。“我现在绕路过去。”h说,“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希望能在原地看到第五辆烧起来的车。”这是渺茫的希望,翻车的瞬间,他们就失去了有效视野,很长一段时间能看到的只有烧起来的火花与无意义的地面,所以,的确也有可能i一样翻车后被大火波及,追着爆炸,k抹了一把脸,他现在还不想带上耳机。“卫星图像出来了吗?”“还没。”h说,“他们正在找公路往前他们可能的落脚点,这附近有几个村庄——我不知道,就那么几分钟时间,他们即使活着还能开到哪儿去?一切还在控制中,我现在马上过去。”这是最合理的选择,所以h这么说,但k听得出那份安静的恐惧,h怕了,接下来他的行动策略一定会趋向保守,四个人都在刚才被一枪击毁,如果他们还活着,谁能让他上去正面对战?他怕了,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刚才的事故,也因为他们分享同一份直觉,他们已经追着傅展和李竺很久了,h甚至和他们正面接触过,足以建立起某种精神上的联系,这直觉越来越强烈,k也有同样的感觉。k重新摘上耳机,吞咽了几下,“现在情况怎样?”无数潮水般的repo、质疑和通话要求顿时将他淹没,大人物对这种人员折损率很恼火,这个行动死了四个人,花了上百万经费(改装车很贵,把改装车弄到欧洲就更贵了),但他们却依旧对嫌疑人一无所知。卫星图像拍到了,i没有在原地停留,它开走了——这也不能说太意外,毕竟最后一张照片是它冲下路面基带,冲进路边的原野,如果没翻车的话,车子很快就能启动,只要继续开上公路就能往前行。人们在找它可能的落脚点,顺着公路往前的方向找摄像头,拍卫星照片,与此同时,在卢塞恩,程序识别出两张和傅展、李竺相似的面孔……线索太多,人手严重短缺,尤其是他们刚死了四个一线探员,k得决定顺着那条线索往下追查。“就是i上的那两个人,追着他们。”他坚持,“一定是他们,他们在米兰弄到了化妆用具,重新去询问乔瓦尼。”为什么?你有什么证据?k没有证据,有的只是摄像头回穿的模糊照片,两个胖乎乎的,穿着宽松衣物的白种人一个开车一个射击,程序也无法给出更进一步的判断。他不但没有证据,事实上每说一句话都要克服恐惧,多重恐惧——死的自己人越来越多,这口锅现在越来越大,如果搞砸了,第一个出来背锅的肯定是他,但继续追踪下去他也一样要承担同等的恐惧。他知道自己是有点怕了。“就是他们,死了这么多人,一定是他们。”他只是重复这么说着,“和他们相关的行动总是会死很多人。”他提交了任务报告,附带着视频资料来解释自己的部署,他的安排无懈可击,没人能挑得出毛病,正常人谁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包抄下还有回击之力,只有傅展和李竺,总能匪夷所思地逃离。他们思考问题的角度超越了一般人,杀伤力更胜最凶狠的恶匪。k的直觉和h一样,这种已经靠近成功却突然全部搞砸的沮丧感,那种滑不留手的感觉,胆大包天的诡秘与疯狂。“是他们,从这条线往下追查。”他只是这么坚持。“继续查,这一带都是小村庄,人口结构简单,他们能藏到哪里去?”但他的意志没有得到执行,存在着若有若无的反抗,底下人还在指望瑞士,上头也有类似的怀疑,一直到数小时后,一个网络发帖才扭转局势:有人上网抱怨如今的疯狂时势——“sexdrive,该这么说吗?无论如何,你不应该在开到180的时候这么做!”他配发了一段短视频,是行车记录仪拍下的,画面很模糊,几乎是一闪而过,可以勉强地分辨出驾驶座上的确坐了两个人,他们都只穿着内衣,女性骑坐在男性身上,同时车速依然快得像一阵风,不到一秒钟就擦过了记录仪,只留下ivan内的一片惊呼声。“这可是在转弯!实在是太危险了!”从目前的分辨率来看,车内坐的人谁也看不清,不过,局里的图像技术是全球第一,经过识别与还原,操作员两小时的工作,一张更清楚的图被识别了出来——当然比不上单反相机的清楚,但已经足够看到一些细节。比如说,两个本应该胖乎乎的白人异常健美的上半身,以及属于黄种人的独特肤色。真的是他们!在一片咒骂声中,小组迅速调整重心,重新把那只全能的索伦之眼照向了佛罗伦萨的这片郊区,他们晚了几小时,但这没关系,组织的力量总是大于个人,一辆白色itryan也绝非随处可见的车辆,只要给出足够的关注度,总是能发现线索。比如说卫星图像,在这个区域内,只要i还在开,总是能被拍到照片里,如果他们换车的话,警察局也会接到车辆丢失的报警。他们去哪了,这不是个疑问,而是一块需要时间的拼图,凡走过必有足迹,小组要做的就是把这片图像逐一拼起,只要几分钟,就能找到一张拍到i的卫星或监控图像——只要半小时,就能找到一张——只要几小时,就能找到——当几小时变成十几小时,技术员的汗珠顺着下巴垂落的时候,k直接给h打了个电话。“还是得直接走访,去事发地点看看,顺着公路往前开,遇到什么村庄就进去问一问。”他说,“乡下地方就像个大谷仓,明白我的意思吗?在那块地方,科技不管用,但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一双老道的眼。”他若有所思地敲击着手机,“事实上,多找找谷仓,托斯卡纳这一块地广人稀,这几年很多人搬走,废弃建筑物应该很多,想想,如果他们把车开进谷仓……”“问题是哪个谷仓。”h说,“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们也有可能直接换了一辆车继续往前开,摩托车、自行车——未必非得是汽车,你也知道,托斯卡纳这一块几乎谈不上警力,人们发现摩托车被偷了说不准都未必会报警。”话虽如此,他还是准备先去村里看看,不错过每个谷仓,傅展和李竺究竟在哪,这拼图总有一天会被拼凑完毕,他可以想出很多画面,他们在一辆摩托车上一起向罗马开去,他们在某辆货车的车斗里盘膝而坐,他们藏在一辆suv的后备箱——他们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但就是不会在某处废弃的谷仓内野餐。所以,h决定不折不扣地执行k的指示,绝不错过每个谷仓。“他们究竟在哪?”这一刻无数人都在问,都在通过种种隐秘或不隐秘的渠道查询、观察、聆听、询问,这起不幸的车祸事件获得了远超常理的关注度,各机构,官方的,非官方的,都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美国人收殓他们的同伴,这是短期内他们在意大利折损的第七个人手了,意大利政府已无法继续视而不见,所有人都在想,他们现在是在自己的车里,别人的车里,后备箱里,还是靠着自己在托斯卡纳的林间穿行?“他们到底在哪里?”他们还真就在他妈的谷仓里。意大利托斯卡纳千多个谷仓中的一个他们活下来了。赌对了,路边是硬质地面,如果是软质地面,前轮陷进去以后,强大的动能会让车整个跳翻过来,她也许还能活,但傅展就不好说了。硬质地面就完全是另一回事,i擦着卡车尾冲出路面,在原野上横冲直撞,侧着往前滑了100多米,消耗完了动能就渐渐停下来,李竺一踩油门,磕磕绊绊地重新开上路面,这件事就算是完了。这当然很颠簸,傅展额头上撞了一块淤青,远远的热浪和接连不断的沉闷爆炸声也让场景异常的恐怖,四个人正在车里被活活烧死——如果没有死于之前的撞击,但这无法阻挡他们歇斯底里的笑声。擦着死神的鼻尖,又活下来了。脸上的假体被胡乱撕掉,化妆随着汗水一起滚落,他们就着饮水槽上的水龙头胡乱搓洗,像是要洗掉皮肤上残留的硝烟与血腥,傅展找了根水管把他们淋得透湿,假发片摘下,金发根冲黑了,托斯卡纳地区分布着上千个谷仓,除了收获季节通常罕有人烟,这个谷仓连牲畜也没有,他们毫无顾忌地互相抢夺着水管喷洒对方,又笑又叫,闹得像是喝嗨了的酒鬼。声音在原野上能传播很远,这么做并不安全,也许还有追兵蹑在后方,最保险是保持低调——但他们现在什么也不在乎,只有这片刻的嬉闹。他们活下来了,真的,在那一刻,地球上所有人都死了,就只有他们活下来了。